感情这件事谁能说清楚,筱安对游子浩的那份依恋不是出于爱情,却来得如此真实,以至于她动了要嫁给他的念头。
游子浩家里有钱,父母都是商人,对游子浩虽然不够放心,可知道他身边有一个本分老实的好女人,而他们也都看得出来儿子对这女人有意思,也就都不再多问。
从高中相识一直到现在,游子浩的嚣张也收敛不少,用他的话来说,男人,都是要成熟的嘛,谁还没有个犯浑的阶段,过去了就好了。
他说的对,筱安举双手赞同。
女人要比男人早熟,大概三到五年,虽然说乔睿东比筱安大一岁,可他那个嚣张跋扈的性格实在是让她非常头疼,他为她惹麻烦也从来不事先打招呼,可他也确实在她的青春时期保护着她,那个时候,她对他的依恋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是她的避风港,她唯一的退路。
她怎么能想到,有一天她要在日记里为这个她如此依恋的人划个句号。
筱安下周还要去北京做会,白天一直忙着整理资料,客户给的资料不够齐全,她费尽心思给对方打了十几个电话要个PPT,对方这才不胜其烦地给她发了一份。
埋头看了一个晚上,眼睛疼,想早点睡还睡不着,于是打起精神来,把没看完的资料看一遍。
对工作,她一向认真负责,认真到苛刻的程度。
北京的那个会议是医学会议,她之前跟好友暮云凡,钟言旁听过医学会议,跟着做了几次,这一次机会到了自己头上,她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筱安曾经看过某医学学术研究报告,基本没看懂。这次,她特别找了演讲人的论文来看,看不懂的就问游子浩。
一个好的口译员必须是一个杂家,如果想涉足多领域口译,那么学习是必须的,你不可能端着铁饭碗吃老本,不可能停止学习的脚步,所以筱安从大学毕业一直到现在都非常忙碌,她几乎没有业余时间,所有的时间都在听CNN,BBC,ABC,NPR,看英文杂志,读《经济学人》,研读个领域书籍,从文学到汽车,从IT到金融,并且每天坚持做两段英汉互译,她的时间全都被挤满了,慢慢养成了习惯,不看书,不学习就浑身难受,这几年,她好好休息的次数屈指可数,压力大时也会睡不着觉,可她知道,最近的失眠多梦,和工作无关。
筱安临睡前给游子浩打了一通电话,身边有一个医生朋友还是很管用的。
“子浩,你手头儿上有没有肿瘤转移分子机制的东西给我看看?”
游子浩在那头揉眉心,“这次是医学?”
“嗯,医学国际交流的会议,我以前看过一些资料,可是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筱安,帮你没问题,问题是你这都多久了?多久没休息了?少做一个会不会怎样的,地球还是会转的。”
筱安笑,“我当然知道,我还没那么自恋,少了我,世界只怕会更美好。”
“我都劝过你多少次了,适当休息,别把时间安排这么紧,你真是铁做的?你什么时候能听听我的话?”
筱安知道游子浩关心她,可她也实在停不下来,“哎呀!我不跟你啰嗦了,你有时间就跟我讲讲,最好快点,我下周就得去北京了。”
“知道了,明天不行,我很忙,不然后天好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
放下电话,又看了一会儿让人头疼的“间质胶原酶,明胶酶,基质溶解素,模型金属蛋白酶”,还有那些血红色的图片,实在头疼,看不下去,便放下资料,倒点酒来喝。
筱安屋里没什么家居摆设,只有必备用品,外加一对儿音质较好的音响。
玛丽亚凯莉的老歌looking in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她每次听都会跟着哼唱,现在正在循环播放。她的声音温婉可疗伤也可听到人内伤,她苦笑摇头,如今再听这首歌来,总有点自虐的味道。
筱安端着酒杯,酒杯里盛着姑姑自己酿制的葡萄酒,看着窗外沉沉夜色,心里忽然有些慌。
她随即觉得这个感觉非常可怕,她忙得要死,怎么会感觉心慌,怎么可以觉得空虚,她骂自己太神经质了。
想起上次给父母打电话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于是拿起电话来爸爸妈妈叔叔大爷挨个儿打一遍,父母工作都很忙碌,几个人时常想不起对方,而且他们对关心孩子这方面一直表现地比较不明显,也不很主动。
筱安从长大后学会定期给他们打电话,父母高兴了,觉得女儿长大了,知道牵挂家人了,因此心里感到了些许安慰,同时也会着急她的感情问题。
筱安爸是个知识分子,说话办事一向干净利索,不爱拖泥带水,而感情之事不可用他这种检查工作的方式问个清楚,于是不问,身为男人,对女儿这方面的关爱其实还真是有些欠缺的。
而筱安妈则一提起这个话题就停不下来。
“你和游子浩行不行?都多少年了,差不多就考虑结婚吧!”
“哎呀妈,你别管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再说这事儿也不是凑合的事儿啊!”
“谁让你凑合了,游子浩挺好的一个孩子,工作好,家事好,人也好,主要是对你好,我看他对你不错,你还想找个什么样儿的?跟了他还凑合你了啊?”
“不是,可是你知道我现在工作忙,没时间谈恋爱。”
“所以啊,游子浩不是现成的吗!也省的你再去认识别人,再重新了解,多累呀?”
“哎呀,好了,我知道了。”
“没事儿多回老家看看,你姥姥身体不好,你回去她肯定会高兴的,你每次回去都只看你奶奶,你姥姥姥爷盼着你,你就去看看,让他们高兴高兴。”
“好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去,行吧?”
“还有,别太累了。”
“知道。”
放下电话,筱安柔柔眉头,这自家酿制的葡萄酒还真有酒劲儿。
她感叹自己分身法术,姥姥奶奶家住得近,不管去哪家,少了一家不去,就会上升到家庭矛盾上面来,父母难免怪罪对方对自家不够关心等等等等,一大串问题来了就没完。
头痛,心乱,上床睡觉。
第二天,她改变计划,决定回老家看看。
走前,她给游子浩打了电话,告诉他,等她回来再给她上课不迟。
游子浩当然赞同,“你休息好了才是真的,好好放松,什么都别想,知道吗?”
“知道。”
筱安趁机回了老家。
从筱安上大学开始,小区就翻新了,健身器材,新路灯,小树林,小广场,一件件添置齐全。
小广场到了晚上,就有一群安享晚年的人翩翩起舞,吹拉弹唱。
筱安从菜市场拎了菜回来,路上遇上几个爸爸单位的老同事,也许曾听说了筱安的励志奋斗史,拉着她问长问短,最后还是问到了她爸妈身上,筱安不愿多说,嗯嗯啊啊几句就礼貌离开了。
到自家小区,她抬头看,注意到这一片楼群都变了样。
每次回来,她都要感叹一次,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那些曾经年轻过的老邻居都老了,尤其像她这样隔一年两年才回来一次的,变化给人的感觉来得更直接震撼。
筱安姑姑住进来以后,家里的叔叔大爷每年都往家里寄钱,其实是为了弥补小妹为老母尽的这份孝,本来养儿防老,结果儿子一个都没指上,反倒是才40多岁的小妹在家照顾老母亲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离了婚,丢了工作,与社会脱轨,每天在家里围着丁点大的小空间转悠,老母亲岁数大了,越来越糊涂,小妹洁癖讲究,总要把母亲当小孩儿一样训斥一遍,奈何说了也是白说,跟一个糊涂的老人讲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几个儿子身在异乡,只能尽自己所能先拿钱来找补不能在母亲身边的遗憾,把家里能翻新的地方都翻了一遍。
这个新封好的阳台,也是今年才弄的。
二十几年前,这里还不流行封阳台,所有的阳台都这么敞着。
筱安常和乔睿东搬俩凳子坐在那吹风,或者趴阳台上往下看,给楼下的小狗扔骨头吃。
楼下那片当菜地种了的地盘现在也已经建了花坛,规规整整的,非常漂亮。
三楼靠边儿的那扇窗户过去是乔睿东家的。
小时候,她放学回来,经常能看见被罚站的乔睿东在窗台那里对她招手,有时候被乔叔发现,扫帚拖布都飞起来。
那扇窗,现在黑着,看不见里面都有什么装饰,听说搬来了一户条件不太好的人家,屋里的设施,什么都没动。
单元门已经装了电话,需要在楼下按门铃得到屋主允许才能进去。
筱安找到自己家,按铃。
传来的是姑姑的声音,听见筱安回来,立刻开门,还下楼来迎她。
奶奶又老了,每次看见她,她都要老许多,奶奶今年也八十一岁了。
姑姑帮忙拎着筱安的东西,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怪味儿,责问奶奶,“是不是又尿裤子上了?”
奶奶耳背,听好几遍才听清楚,说:“不知道。”
姑姑于是把奶奶扶进厕所,脱了裤子,“我就说嘛,又尿上了,不是给你准备了卫生巾吗?湿了就换,别怕浪费!哎!”
筱安整天在外忙碌,一时适应不得家长里短的琐碎家事,对奶奶偶尔糊涂找麻烦并不介意,而姑姑长年受此折磨,早就失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