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接！”韩多病瞄了一眼号码，沉声道，“是厉以琛，我们的位置会暴露。”
车载电话不依不饶的响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消停下来。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车子已经接近极限，两人很明显的能够感觉到，速度慢下来。
后面的宾利车队还在穷追不舍，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叮铃铃——”
车载电话又响了起来。
卫景成一皱眉，有些犹豫，他其实一直在怀疑，追杀沈言欢可能并不是厉以琛做的。他自从失去了沈青峰和言静娴的庇护，就一直游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既是为了查到当年事情的真相，也是为了活下去，所以他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本事也算不错，以至于连言正康这样的老狐狸查了他这么久，都始终没有真正怀疑他。
他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而他的眼光告诉他，厉以琛对沈言欢是真心。
一切又绕了回去。
韩多病正在进行最后的缝合，他额上沁出的薄汗汇成一滴滴黄豆粒大的汗珠滴在手上，即便他做过无数例高难度的心脏手术，见过比沈言欢更严重的伤势，但这一次他的心里着实有些慌乱。
而旁边那不依不饶的电话铃声更加重了他的焦虑和烦躁。
韩多病看了神情变幻的卫景成一眼，突然空出一只手来，挂断了电话。
“你做什么？”卫景成一惊，他刚才已经准备接电话听厉以琛解释了，谁想到韩多病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车载电话白色的外壳上留下刺目的红色血迹，韩多病冷冷道：“这种关头，宁可怀疑不可轻信。”
卫景成心头一跳，愣愣看着他。
韩多病的缝合还算顺利，沈言欢的血已经渐渐止住。
车子还在行进当中，韩多病把沈言欢平放在后座上，冷静的和卫景成调换了位置，车速有一瞬慢了下来。韩多病从驾驶座下边拿出一把手枪，看也没看，往后一扔，卫景成稳稳接住，等看清楚时，心里一个咯噔。
“M500？”卫景成惊道。
韩多病身上还带着缝合时溅上的血迹，头发也早已被冷风和汗水浸湿，凌乱的贴在英俊的脸上，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电影里的亡命之徒，他轻笑了两声，“识货。这是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手枪，拿好了。”
卫景成知道，后面，是一场硬仗。
韩多病一手掌控着方向盘，另一手抓住藏在方向盘下面的格洛克17型手枪，一边观察着周边的环境，一边对卫景成说：“等会我说跳，你就护着沈小姐跳车，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卫景成面色一凛，“那你呢！”
韩多病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卫景成的错觉，那目光竟有些慈爱和决绝。
“我掩护。”
卫景成刚要拒绝，车子一个颠簸，没油了，惯性带起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韩多病面色一沉，车子拐弯进入后车的盲区，“准备……跳！”
话音刚落，卫景成已经下意识打开车门，将沈言欢护在怀里，一个腾身跳了车。
“咚……咚咚咚……”
好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人又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所以后车并没有发现异样。
这是一条环海公路，两人在路边斜坡的绿化带里一阵骨碌碌乱滚，很快就滚到公路下方一处观景平台上。卫景成身子如同散架一般，后背被砂石和横出的枯枝划出狰狞的口子，他连忙低头查看怀里的沈言欢。
好在，她身上只是有几处擦伤，没有伤到筋骨。
卫景成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上头的公路尽头就传来几声枪响，伴随着刹车的尖锐声音和杀手的咒骂声。
卫景成来不及思考，拖着伤体就把沈言欢背到一块礁石后面。而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东西。
车载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上这个东西。但毫无疑问，他多年刀头舔血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有用。
上面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卫景成的心越来越沉，韩多病那支手枪只有十五发子弹，他能撑住么？
“疼……”
痛苦的闷哼让卫景成身子一震，伤势让他没有办法蹲下，他索性跪在沈言欢身边，轻声叫道：“阿沈？阿沈？听得到我说话么？”
远处灯塔的光亮扫过沈言欢的脸，她眼睛微微睁开，难以聚焦，只抓着眼前人的衣服，喃喃道：“以琛……我好疼……”
卫景成眉头一皱，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好阿沈，忍一忍，很快就安全了。”
沈言欢茫然的点点头，柔顺的靠在礁石上，微弱的呼吸着，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慢慢聚焦，“小……风？”
卫景成握住她的手，“别说话，保存体力。”
卫景成担忧的看向上面的公路，枪声，已经停了。
这天地间倏忽的岑寂让他心头浮上一丝恐慌，他知道，韩多病可能活不了了。
可他连韩多病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不计代价的帮他们逃出生天。
“叮铃铃——”
车载电话猛地响起来，在这暗夜中分外清晰。
卫景成立刻接起来。
“韩多病，言欢是不是在你车上！”厉以琛沙哑冷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隔着话筒，卫景成都能感觉到他近乎崩溃的狂怒。
卫景成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松了一口气。
沈言欢显然听到了厉以琛的声音，她的视线缓缓移到卫景成手中的电话上，不确定道：“以琛……”
厉以琛浑身血液仿佛被这微弱的一声呼唤冻住，他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叫得极轻，生怕声音一大就惊碎了这失而复得的梦，“言欢？是你么言欢？”
沈言欢张了张嘴，但只能压抑的咳嗽几声。
“她受了枪伤。”卫景成冷冷道。
突兀听到卫景成的声音，厉以琛心下稍松，但一听沈言欢受了伤，他立刻急躁起来，“你们在哪？”
卫景成没有立刻回答他，反问道：“杀手是谁派的？”
“是我父亲。”厉以琛沉声回答。
和卫景成心里的想法一样，他戒备的看了看四周，冷冷道：“我还可以信你么？”
“我不会害言欢。”厉以琛看似答非所问，实际上，却回答了卫景成内心最想问的问题。
卫景成看向沈言欢，“阿沈，你怎么说？”
沈言欢喉头滚了滚，这了了两三天，她已经积攒了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厉以琛。
问他是不是早知道厉铎杀了她爸爸？
问他为什么会和舒晴一起接受采访？
问他这半年多来的喜怒哀乐到底哪一次才是真的？
问他和自己结婚是不是真的……别有目的？
可沈言欢问不出口，因为她内心深处还相信他。
沈言欢缓缓朝卫景成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电话，虚弱说道：“我等你。”
那一刻，厉以琛已红了眼眶。
卫景成快速研判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告诉了厉以琛，“你快点，阿沈的枪伤很严重。”
“好，你等——”
一句“你等我”还没说完，卫景成手里的车载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应该是……没电了。
厉以琛后背一紧，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对身边的时月说：“快！定位！”
宋戈的缺席使得他们在定位和解码方面变得尤其艰难，厉以琛一边布置任务，一边跳上自己的跑车，朝着卫景成他们所在的大体方位疾驰而去。
夜里的风还很冷，沈言欢靠在冰冷的礁石上，脸色青白。卫景成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自己挡在风口。
身上的疼痛，寒夜的冰冷，让卫景成的肌肉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突然，他的衣角一紧。
沈言欢一根手指头松松勾着他的毛衣，虚弱的笑笑，“小风，过来。”
卫景成挪过去，沈言欢拍拍身边的空地，让他坐下。卫景成听话得像个孩子，坐在她旁边。沈言欢艰难的抖开外套，盖在了两人身上。
卫景成鼻子一酸，想起小时候他们避雨的时候，沈言欢也是这样，把不大的雨衣盖在两个人身上。
“咳咳……咳……”
一阵冷风扑过来，沈言欢忍不住闷声咳嗽了两声，脸立刻皱成小包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景成一吓，连忙把她护在怀里，侧身替她挡挡风，正是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又是一阵粘稠。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沈言欢后背缝合的伤口，裂开了。
该死，这个时候要是韩多病在……卫景成心急如焚，他除了压住伤口减少出血量，什么也做不了。
沈言欢很冷，也很困，她的眼睛渐渐阖上。
“阿沈！别睡！”卫景成心里涌起无边无际的恐惧，他晃了晃沈言欢，近乎哀求，“跟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你别睡！”
沈言欢意识不清的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卫景成感觉到她后背的出血越来越少，可同样的，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卫景成来不及多想，伸手在她身上掐了一下，“醒醒！”
“嗯……”沈言欢身尖锐的一疼，她身子一抖，眼睛颤巍巍睁开一条缝，“就睡一分钟……”
“不准睡！”卫景成把外套全都披在她身上，双眼血红，“你不是要等厉以琛么！他马上来了，你再撑一会儿！”
沈言欢含糊的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聚不起来了。
可是很快，沈言欢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卫景成正要叫醒她，突然听见礁石另一边传来隐隐约约、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脑中警铃大作，手立刻摸向自己后腰，握上那把M500转轮手枪，不动声色的上了膛。
一个猫着腰的黑影，正缓缓向他们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