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沈言欢头也没抬,皱着眉把企划预算不合理的地方全部圈出来,“进来。”
“咔哒。”轻微一声响,沈言欢就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味。
“卫助理?”沈言欢抬头笑了笑,“谢谢。”
她接过卫景成递过来的文件夹,放在一边,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神经松弛下来,她长舒一口气道:“终于活过来了。”
卫景成把她看过的文件一码,安安静静,仿佛是个透明人。
沈言欢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昨天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你道谢。”
卫景成表情寻常,淡淡道:“昨天什么事?”
沈言欢一噎,他这是跟她装糊涂,还是谨慎得过了头?沈言欢放下咖啡,两手耸成尖塔状,看起来很有威严。
“卫助理,明人不说暗话,我沈言欢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我不太明白总监的意思,”卫景成抱起那摞文件,朝沈言欢微微颔首,“总监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去做事了。”
他没给沈言欢说话的机会,转身往门外走。
“哦对了,”卫景成在门口一顿,偏头看着窗外,“言副总的邀请,总监还是婉拒的好。”
说完,他挺拔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外。
沈言欢有些气恼,“这人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明明昨天还热心的帮她度过危机,怎么一眨眼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到底还能不能结盟了!
沈言欢气冲冲咽了一口咖啡,抱臂生闷气。
“不过他刚刚什么意思?”沈言欢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舅舅的邀请?什么邀请?”
就在她揪着头发猜哑谜的时候,虚掩的门被推开。
真是说谁谁来。沈言欢心中暗道。
“舅舅。”沈言欢面上一片温顺。
“言欢啊,忙着呢?”言靖的视线扫过沈言欢桌上的一摞文件,慈爱道,“年轻人奋斗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
沈言欢一阵恶寒,这是什么戏码?
“到年底了,大家都辛苦了,正好周末有个合作商请客度假,言欢,你也过来吧。”言靖笑道。
沈言欢虽然不知道言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刚刚卫景成提醒她拒绝,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但问题是,她还不知道卫景成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啊。
沈言欢心里千回百转,犹豫了一会儿,她歉然道:“这可不巧了舅舅,周末客户约了我谈项目。”
言靖脸上有些不好看,“非这周末谈不可?”
沈言欢尴尬的笑笑,“您也知道,最近行情不太好,能多留住一个客户是一个。”
言靖冷哼一声,“那好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言靖,沈言欢揉了揉太阳穴,她可真是烦透了跟总部这帮人虚与委蛇。本来一个言正康就够让她头疼的了,现在还多了言靖和卫景成,一个一个,心眼儿简直多得可怕,她是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弄得她心神不宁,还不如分公司时候干得舒坦。
沈言欢把咖啡喝完,振振精神,认命的拿过卫景成那份文件看起来。
突然,她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那文件夹的最后几页,竟然是机要室里有她爸爸签名的那份合同!在言正康和言靖的眼皮子底下,卫景成是怎么拿到的?
沈言欢急忙翻看着,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同。
这份合同没有她爸的签名和印章。也就是说,这不是原件,甚至不是复印件。
沈言欢满心疑惑,直到她无意间看见最后一页的背面,用铅笔轻写着了了几行字。
“无法拿到原件,这是我默写出来的。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沈言欢心头一震,她突然觉得,卫景成的语气有些熟悉。
像是在记忆深处的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对她说:“阿沈,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以后都交给我啊!”
这个叫她“阿沈”的人,到底是谁呢?
他和卫景成又是不是一个人呢?
沈言欢呆呆盯着那份墨迹还没干的合同,拿起手边的橡皮擦掉背面的铅笔字,然后,深深的困惑了。
……
言氏,董事长办公室。
言正康抓了一把鱼食,一派清闲的往水族箱里撒。
卫景成安静的站在他桌前,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一个入了定的僧。
“听言靖说,你跟他刚刚去机要室了?”言正康话里倒没什么情绪,完全像是在说“听说你刚刚吃饭去了”这样的语气。
卫景成微微颔首,淡然道:“是,董事长。昨天副总让我打扫一下,他晚些时候过去拿东西。”
言正康又往水族箱里撒了几粒鱼食。
卫景成说的这事,昨天他在机要室门口也是听见的,没毛病。只是他没想到,卫景成真的会去打扫,而且是亲自去。
不知是不是在尔虞我诈的商界混久了,他敏锐的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让他说,他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言正康微微闭了闭眼,甩开这些奇怪的念头。
他知道,人老了,就容易多疑,就像昨天沈言欢的事,明显是他想多了,自己给人家加戏,硬生生把自己搞得像捉贼的条子、抓耗子的猫,弄得灰头土脸,毫无体面。
言正康喂了今天最后一点鱼食,专心欣赏着水族箱里他那些宝贝的鱼。
他最喜欢的那条彩虹热带鱼朝鱼食游过来,言正康正欣赏它亮丽舞动的尾巴,一条貌不惊人的暗色小鱼进入他的视线。暗色小鱼若无其事的从旁边游过,等它慢慢悠悠游到热带鱼身边时,突然,它露出满嘴的尖牙,闪电般咬了热带鱼的鱼鳍一口,热带鱼受伤,急忙逃走了。那条暗色小鱼这才从容的游向撒鱼食的地方,吃掉了本已到了热带鱼嘴边的食物。
言正康突然想起来,前几天他的秘书从水族箱里清理出一条满身是伤的死热带鱼,他还以为是别的大鱼咬死的,现在想想,那条平淡无奇的小鱼反倒嫌疑最大。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言正康的神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什么会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最近但凡和沈言欢有关的事,或多或少,卫景成都会掺和进去。对于一向低调的卫景成来说,这似乎,并不正常。只因为言正康平日里习惯了他跟在自己身后,出现在各种场合,所以才被表象遮住了眼睛。
言正康眼中阴晴不定,缓缓转身盯着卫景成,“景成啊,我记得你之前是在信息部做事的?”
卫景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说话依然是平常寡淡的语气,“是。”
言正康眼珠缓缓的转到另一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好像不是江城人吧?”
“我是风岛人。”卫景成如实回答。
“嗯。”
言正康手指点在水族箱的玻璃上,那些鱼缓缓游过来,隔着玻璃亲吻他的手指,这场景并不多见。言正康虽然低着头状似在看鱼,但视线却落在窗玻璃上,那上面映出卫景成的镜像。
“风岛……嗯,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的,”言正康缓缓道,“我女婿沈青峰也是那的人。”
言正康盯着玻璃上卫景成的镜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话好像是自言自语的意思,卫景成神色如常,没有接话。
言正康看他神态自然,微微皱了皱眉,“你回风岛的时候,记得带点云雾茶回来,好几年不喝,我还真有点想。”
卫景成抬头看了言正康的背影一眼,淡淡道:“董事长,您是说花岩茶吗?云雾茶是砚城的。”
言正康拍了拍额头,“对,是花岩茶,这人老了,记性也大不如前了。”
卫景成出去之后,言正康又在水族箱前站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撤去。
突然,他拿起旁边的渔网,捞出了那条毫不起眼的暗色小鱼。
“越是不起眼,往往越是狠角色。”
他冷冷说道,随即手一翻,那条小鱼掉在地上胡乱扑腾着。言正康眸色阴沉,毫不客气的踩了上去,狠狠碾了碾。
“但愿,我只是多虑了。”
没有再看地上那摊模糊的血肉一眼,言正康拿起手机,打出去。
“老刀,再查一遍卫景成。”
……
卫景成一直淡然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百叶窗,他脸上的表情才终于有了裂缝。
他内心突然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焦虑,而这些都来源于刚才言正康说的那些话。
言正康怀疑他了。
以言正康的段位,如果早就开始怀疑他的话,绝不可能用“风岛产花岩茶还是云雾茶”这种低级的问题来试探他,但言正康居然就这么问了,这说明,肯定是刚才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问题,来不及深思熟虑,只想看看自己的即时反应,以此来加以判断。
卫景成放在桌面下的手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把刚才的情景重新梳理一遍,好找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无论他怎么想,都绝对想不到,是水族箱里那偶然的血腥一幕引起了言正康的警觉。
卫景成烦躁的闭上眼,一手撑在额头,喃喃道:“冷静,想想阿沈。”
那两个字像是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卫景成再睁开眼时,眼神一如从前般淡然坚定,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去了车库。
“卫助理。”路过的采购总监跟他打招呼。
这个女人的眼神太露骨了,视线恨不得钻进卫景成的领子里面去。
卫景成心中厌恶不已,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微微颔首,“苗总监。”
“去车库?我也正好顺路。”姓苗的那个胖女人往卫景成身边靠了靠,没话找话,“哎呀,马上就到公司年会了,这两天可把我们采购部给累惨了。”
姓苗的声音嗲得腻人,一脸的肥油证明了她所在的财务部油水丰厚。
卫景成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挪,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淡淡道:“苗总监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姓苗的满脸羞红,鬼知道她脑子里又想了什么龌龊的东西,她有些关切道,“卫助理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卫景成眼神一凛,随即恢复正常,漠不关心道:“我不是很懂苗总监的意思。”
姓苗的忙邀功似的往他身边凑,亲昵的拉住他凉凉的手,小声说:“刚刚我听人事部的李主管说,董事长把卫助理的名字从年会名单上去掉了呢。这么多年来可是头一遭。”
卫景成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不过你也别难受,”姓苗的趁机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心满意足道,“董事长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二小姐,要不怎么在她名字上画了个圈呢。”
沈言欢?
卫景成忍着恶心,朝姓苗的微微一笑,“谢谢苗总监。”
“不谢,不谢!”姓苗的就差满眼冒心了,她看着卫景成开车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抬起手闻了闻。
就是她刚刚摸卫景成手的那只猪蹄子。
车上,卫景成拿出一瓶矿泉水浇在手上,用手帕狠狠擦了擦,手背搓得通红,皮下隐隐渗出血点。
他浑然未觉。
“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