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依旧脚步声匆忙，隔着一个走廊传来的人来人往的“哒哒”声让正在床上的人缓缓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白得刺目惊心的天花板，夏晚安的手指颤了颤，有些不安。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更让她害怕的东西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隔壁病床住着一个中年妇女，看见夏晚安醒了，便开口搭话：“你醒了啊？都昏迷好久了，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夏晚安听见有人说话，猛地转头，愣愣地看着说话的人。
这里是……医院？她为什么在医院？她之前在做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中年妇女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觉得夏晚安的反应很逗，开口道：“你家人出去了，待会就回来。”
“家人？”夏晚安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脑子空荡荡的，身上穿着病服，浅蓝色，腹部还有一个已经结痂的疤痕，看起来形状有些奇怪，但是她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在什么时候留在自己身上的。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成了这样，大概是太多天没有说话了，嗓音干涩得像是被利器划过一般。
“我睡了多久了？我家人是谁？”夏晚安转头问道。
“这我咋知道的哈哈哈……”妇女挥了挥手道：“我一进来你就跟这儿待着了，一直到现在你才醒来，我进来已经有半月了吧。你家人我也不清楚，一对夫妻，可能是朋友呗？”
夏晚安的手指瞬间收紧，将被子抓出了一道痕迹。
她的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和家人扯得上边的东西，不安感从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向她涌了过来，她全身发抖，看什么，都是陌生的。
家人……朋友……词都是熟悉的，然而脑子里晃动的那些人影到底是什么？夏晚安说不清。
门突然响动了一下，开了。
走进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和穿连衣裙的女人，两人似乎还在聊天。
“待会你要帮她擦擦身子。”男人道。
“好。”女人答。
两人步子突然一顿，缓缓朝夏晚安的地方看了过来，都是一愣。
“你醒了？”男人突然迈步过来，开口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夏晚安紧紧抿着唇，根据刚才那个中年妇女的描述，这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就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所谓“家人”了？如果是家人，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是谁？她叫什么……
“我……”
“她说她不记得了。”中年妇女抢先在一旁答道：“从刚才醒来到现在，啥都不记得了。”
夏晚安抿了抿唇，看向男人。
她觉得男人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夏小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男人靠近了些，问道。
夏晚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男人一愣，开口道：“我曾经给你的孩子做过手术，你还记得吗？”
夏晚安愣了愣——孩子？她有孩子？
男人继续道：“你头部受到礁石的撞击，医生说醒来之后很有可能会失去记忆一段时间，甚至痴傻，现在看来情况还算好了……这样吧，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再看看要怎么处理。”
“等等。”夏晚安出声道：“你叫我夏小姐，我的本名叫什么？”
男人呆住了。这样的情况还是比较罕见的……他自己在医院也是工作过的，所以清楚一些关于这种情况的案例。失忆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大多数都是记得自己是谁，只是忘记一段时间的记忆，这段时间的记忆往往是他们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现在这种情况……难道是夏晚安失去了所有关于她身边人的记忆？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男人问。
“知道，医院。”夏晚安答。
“这是什么？”男人指着病床问道。
“病床。”夏晚安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
男人叹了口气道：“果然……真的只是失去了关于人的记忆，我去喊医生过来吧。”
男人转身离开。
剩下那位眉眼都十分温柔的女人看着夏晚安，开口道：“我们是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发现你的，你就倒在海滩上，身上还有弹孔，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了。我们把你送到这附近的医院来了，但是你昏迷了很久，现在才醒过来。”
“你们是……”这个女人倒让夏晚安觉得安心了不少。
“我丈夫给你的孩子做过手术，他认识你，但是因为我们已经定居国外了，所以不能给你查医院里的信息，他每天手术的人那么多，也记不清楚你的孩子叫什么了，只是印象深刻的是你，因为当时你似乎很着急……”
夏晚安咳了两声，从醒来到现在她的声音都是嘶哑的，而且连呼吸都很难受，但是她急于知道自己的信息，所以也顾及不了这些了。
“你继续说。”夏晚安道，心下却暗惊。
弹孔……她之前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大红色的礼服和枪声突然在记忆里冲击了一下，但是随即又消失不见……她记得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正在呼喊着什么，但是那张脸也十分模糊，她只是想了想，太阳穴就突突地疼。
“和我一起的还有谁吗？”夏晚安开口问道。
“没有了，只发现了你。”女人道。
没有人了……那她的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穿的是怎样的衣服？”
“一件大红的长裙，有点像旗袍的样式，很精致。”女人肯定地道。
她对于那件长裙的印象十分深刻，因为当时夏晚安就倒在海滩边，一滩血红，阳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晶莹地泛着光，女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人……凑近一看便被惊艳了，夏晚安只是侧头趴着，她都挪不开眼神。
“旗袍，大红……”夏晚安喃喃了两句。
记忆里的那个闪过的画面也是大红，样式她倒不知道，但是弹孔又是怎么回事？
“医生来了。”女人轻声道，退到了一边。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先问了夏晚安几个问题，随后将她的身体检查了一遍，开口道：“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夏晚安心想。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让她心慌，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嗅过这样的味道，总觉得刺鼻，而且能带起不好的回忆。具体是怎样不好的回忆，她说不上来。
“呼吸困难。”夏晚安想了想，挑出了一个重点来说。
她现在一呼一吸间都会带起很重的呼吸声，肺部有些疼痛，喉咙干哑难受，说话的时候都觉得能够扯到自己的嗓子。
“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这种情况确实是很少见的，等几个主治医生开了会确诊，再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你都已经躺在床上一个月了，身体的某项机能出现问题也很正常。家属要经常带着她出去走走，不要待在病房里。”
“好。”女人在一旁温柔地答道。
“真失忆了？”隔壁病床的中年妇女凑了过来，有些感兴趣：“这就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啊……你真的啥都记不起来了？哎，小姑娘，不对啊……”
“怎么人家失忆了你倒挺开心？”医生有些不满了。
“没有没有……”中年妇女尴尬地笑了笑道，心里腹诽一句——她还不是因为听见夏晚安在昏迷的时候老是喊着一个什么名字嘛……什么子药？小北？好像有出现过几个名字的样子，她也记不清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失忆呢？梦里都喊着那些人呢……
她看了一眼夏晚安和医生，有些惧怕，心想算了，还是不说了，免得他们认为自己在幸灾乐祸。
见中年妇女闭了嘴，医生才开口道：“有问题随时要叫医生，你的情况很特殊，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失忆患者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将所有东西都想起来，这些记忆你能不能承受是一个问题，但是能不能想起来……又是一个问题。你忘了所有人，就代表你脑子里对于身边人的记忆都没有，现在你暂时也找不到家人。如果下一秒能想起来是最好，还很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多严重的一句话。夏晚安清楚对于自己的现在，记忆就是一切，如果她想不起来这些信息，那么她又该去哪里？下一步怎么办？她之前又是怎么生活的？根据刚才那个男人说的，他们和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很可能随时就撒手不管她了，那之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女人似乎看出了夏晚安的不安，开口道：“你放心，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们找不到你的家人，你就暂且和我们到美国去住一段时间。”
夏晚安愣愣地抬头，看着女人。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是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阻止自己去，她想待在国内。
这个念头一出现，夏晚安就愣住了。
她的记忆里缺了一环，对她极为重要的那一环，到底是什么？
“好。”她将所有的思绪都掩下，点了点头道。
现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