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打心底里喜欢的，是沈弦。
她只是还未察觉，或者说，是在刻意回避罢了。
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待到那时候，她就会义无反顾地握住沈弦的手，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再不可能将他们分开。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去做那一块讨人嫌的石头，又臭又硬地挡在她前行的道路上。
他明明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他所做的一切，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为了支持她罢了。只支持她。
而他也知道，沈弦是极为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一定会懂。
关于这件事，陆弘和沈弦曾经有过一次极为短暂的非正式对话。
仅此一次，但说得清楚明白。
那是谢华年去英国之前，家里举办大小姐的送别酒会。沈弦当然也来了，趁着大小姐在和谢氏的长辈们说话的空当，一个人躲在露台上喝闷酒。
于是陆弘很适时地过去说了：“你加油啊。还有机会的。”
沈弦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的，但短暂的困惑过后，他就立刻敏锐地找准了方向。
所以他立刻就反问了：“那你呢？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跟我说个实话吧。”
陆弘回答他：“我已经找到最适合我的位置了。”
沈弦顿了顿，又问：“……你不会后悔吗？”
陆弘难得微微扬起唇角，“只要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就不会。”
沈弦琢磨了一瞬，不作不死地追问：“那万一我没做好呢？你会替我做好吗？”
然后沈公子就听见了这辈子最叫他永生难忘的一句话：
“你做不好，我就弄死你。”
当时的陆弘双手搭在露台的栏杆上，略微弓着背，姿态放松极了，甚至一反常态地挂着微笑，就好像在说什么随口吐出的玩笑话。
但那双略微眯起的眼睛里，却是冷冽的、危险的光。
沈弦愣愣地看着他，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往远离露台边缘的地方缩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这次简短的对话很快就被打断了。
大小姐抱着从酒窖里偷出来的好酒找过来，狐疑地看着气氛诡异的两人质问：“你们俩躲这儿干嘛呢？”
陆弘极为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酒瓶，优雅地打开来，已然恢复了往常淡定的眉眼。
“沈弦舍不得小姐出国，我陪他发会儿牢骚。”
“……你至于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大小姐用力拍着沈弦的后背，脸上有不自觉的甜蜜随着笑容满溢。
就是在那一刻，沈弦参透了这条不可见的生存法则：他这辈子，绝对要跟弘哥搞好关系，就算搞不好，也绝对不要变成敌人。
而对于这样的反应，陆弘满意极了。
他当然知道，在被大小姐打断以前，沈弦企图从他口中追问出的答案是什么。
但他终此一生都绝不会说出来。
有一些话，不必言说。
有一些爱，不可言说。
并不是出于什么“身份有别”、“安守本分”之类的可笑理由。
而是他十分清楚明白的知道，假如他说出来，是会让谢华年为难的。而他不愿让她为难。
大小姐在英国读书的那段日子，对陆弘来说，是最焦虑难熬的时光。
并不比因为失恋而在国内垂头丧气放飞自我的沈弦好多少。
程锦是谢华年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虽然美好，却也疼痛，足够刻骨铭心。重点是，完全不合适。陆弘是这么认为的。
起初时，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觉得大小姐这个突发奇想的选择简直不可理喻。
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
大概是……叛逆期吧。
如谢大小姐这样早慧的人，总会在某些方面异于常人的晚熟。
她是如此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摆脱家族给予她的定义，想要决定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的道路。
所以她不计一切，不顾后果。
程锦并没有什么不好，更没有错。他只是无法承受罢了。
沉香再好，扔进火里，也是要变成灰的。
程锦注定跟不上谢华年的节奏，只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并不代表毫无意义。
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大小姐需要经历。只有经历才能让她成长，才会学会给予和接受，爱与被爱。然后，她才会渐渐明白，她想要的、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静静陪着她，走过这条荆棘遍布的必经之路。
当然不妨碍偶尔透露一点“小道消息”刺激刺激沈公子的小心肝。
大小姐今天又跟程锦去写生了，你却还在国内空虚寂寞冷。
大小姐今年生日不回去过了，去哪儿、跟谁过你别问，问了怕你想去跳海。
大小姐被程锦气哭了，你说你怎么这么废。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陆弘着实觉得，一切都是沈弦的错。
如果沈弦不要那么没用，大小姐也许不必吃那么多苦。
但后来他也渐渐想通了。
生而为人，有些弯路是无可避免的，越是想绕过去，恐怕会摔得越惨。
所以程锦其实是上天的恩赐。
假如没有程锦，大小姐搞不好永远都跨不过那道坎，不会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和沈弦这个倒霉鬼之间那些不易察觉却绵密坚韧的羁绊。
他们都太保护过度了。
愈是小心翼翼地，企图让她躲开伤害，反而愈是让她被花下的荆棘刺破了手指。
去海外的分公司帮忙只是借口，从谢华年的身边离开，是陆弘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大小姐需要一个看清一切的契机。
总有人要做按下开关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那不如自己来，至少可控。
他从来没觉得离开会是永远的。
不，应该说，离开只是表象。
他的心是离不开的。
无论身在何处，他都依然会看着她。只要她需要，他就会立刻回来，回到她身边来。
大小姐一直觉得他是她带出来的“兵”。
这样说，其实也没有错。
虽然在那些发号施令的背后，他一直都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审时度势的那一个。但早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大小姐就曾经教会过他，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应该披荆斩棘破除万难地去达成目标，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无悔。无论成败。
他只是没想到沈弦那小子竟然那么能作，稍不留神就闹出个大新闻。
而这一次，大小姐竟然没有向他求援。
明明从前无论事情大小她都至少会来和他问一句的。
这种心情该如何描述呢？
大概就是一个妹控哥哥一边担忧着妹妹依赖过度，一边却又为妹妹的成长与独立心塞不已……吧。
在医院看见谢华年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果然还是大小姐，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无助哭泣，慌乱失措。
她再一次直面了压力和伤害，以果决的姿态张开了羽翼。
恰是因此，即便受伤也好，她总不会让人怜悯。她反而更加耀眼地站在高处，叫人忍不住仰视、无法挪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能这样看见她更好的了。
其实回国的飞机上，陆弘很认真的思考过：假如沈弦那个笨蛋混小子真的被人捅死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这个答案，他给不了。
然而就在再次看见谢华年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放心了。
他知道，这个答案，他已经不需要了。
假如不幸，真的有那一天。大小姐也不会哭着问他怎么办的。相反，她会给他答案。而那时候，他只需要一如既往地站在她身后，陪伴她，支持她，平静接受。
深夜两点半，陆弘从沙发上站起身。
谢华年已经趴在沈弦的病床边睡着了，手边是未曾读完的书。
陆弘悄无声息地把她抱到沙发上躺好，扯过靠背上的羊绒毯子给她盖上。
他深深盯住她的睡脸看了一会儿，推门走到阳台上，靠着墙壁，看着夜幕之上模糊的星光，安静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不可言说的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