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因为有欢愉的晚宴作伴,并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觉得意犹未尽。
下人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主子们与王子殿下的告别。养精蓄锐完成了的他们,想想今天就可以往回走了,虽然路途遥远,想要回到家,还得好久,不过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想想家里,心里暖融融的一片,也不觉得接下来的路途遥远什么的了,只要能回家,比什么都好,不是吗?无论如何,家才是最温馨最温暖的地方,家中人都在等着自己回去。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萧铃儿和郑延卿,不为别的,他们还有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
呼斯楞该怎么办?是留在这里还是带走?留在这里,给谁留下?带在身边带回京城,这一路上的饭食该怎么解决?
正在他们犯愁的时候,呼斯楞的临时奶妈——胡娜,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公主殿下,带上我吧!”胡娜淡淡笑着,手里已经挽上了准备好的包袱。
萧铃儿震惊地看着她,她懂她的意思。“可是,你的儿子也需要母亲,这样走掉,家人不会阻止吗?”
胡娜声音温柔,“我的儿子还有他的姑姑,姨姨们,而呼斯楞什么都没有,我应该给呼斯楞一个母亲。”
听到胡娜的话,郑延卿很是震惊,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选择权应该留给胡娜自己,他和萧铃儿并没有权利去干涉,不过,就这样走掉,不觉得是对自己的孩子和家人的一种不公平吗?她的孩子还是很小,成长中最重要的阶段,从今往后都留在了京城中的教育,亏欠了怎么办?孩子的一生,父母是最重要的,她的决定,难道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有没有太过于无私和伟大了些?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胡娜,胡娜紧紧抿着嘴,只拿一双含笑的眼眸静静迎着郑延卿好奇的目光,眼神中写满了坚决。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又看向了萧铃儿,希望萧铃儿能说一句公道话。
没有母亲的幼年和童年,怎么说都是很痛苦的,或许孩子会埋怨母亲一辈子也说不定。不过,没有她,他们的呼斯楞也没办法带回去了。
一时之间,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该说什么,该怎么想,他一概不知,只能心中期待着萧铃儿的回答。
萧铃儿也觉得胡娜的决定太过于草率。想起自己的童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询问起了胡娜,某种程度上是希望胡娜能够放弃这时的决定。
“胡娜,你这样做,是不是对你的孩子太过于不公平了些?孩子还小,需要一个母亲,孩子的生命中需要母亲的陪伴,你这样做,家人同意吗?是不是太过于草率了?”
说了的话,又说了一遍,她一半希望她的跟随和对呼斯楞的喂养,一半又希望她能留下来陪伴她的幼子。
胡娜不言不语,只拿一双眸子盯着犹豫不决的两人,内里的东西写的干脆利落。
她要陪着呼斯楞一直跟随到中原!
见她满眼的坚定,知道无论他们怎么说,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了,沉默一瞬,萧铃儿不再询问别的,目光柔柔地放置在胡娜臂弯间的包袱上,只道:
“那好吧,你跟着我们走吧。”
谢谢。随后说了两个字,声音清淡,不在乎胡娜是否有听到了。不过,她觉得她是听到了的,只因她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说,她不说。她知她懂,她知她懂。
就这样吧。萧铃儿这样想着,或许就像胡娜说的一样。
“胡娜,你做了这个决定,不会后悔,不怕后悔吗?”
“公主殿下,呼斯楞是我们匈奴人,他是属于草原的。我们匈奴人不能离开草原太久,不能离开的太远,否则发自骨子里的思念会让他发疯。”
对啊,每个人对家乡的思念都是在娘亲的肚腹中时,便植入了骨头里,深深的,一辈子也去不掉。就如她自己,即便极其憎恨着那个腐烂的京城,却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想起。
家乡的美好,再多的东西也无法掩盖。
一行人向王子殿下作别,大家上了车子,驾车人的马鞭落下,只一瞬,便已绝尘而去。
王子殿下呆呆地站在与他们挥手作别的地方,春风吹动了他的衣服,却吹不动他高大的身躯。他远远凝望着他们离别时还未下落的尘埃,眼眸中深藏着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似是思念,似是不舍,似是——一种难言的情绪。
他的侍卫过来叫他,让他回蒙古包中,春天的风依旧很是冷,在外面待久了,会很伤身。图布新对于他们的任何话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的贴身侍卫——那个老了,有了白发的人过来叫他,他说:“殿下,他们走了,您也该回房了。”
图布新闭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睁开了眼睛。这时,里头已经没有了任何多余的情绪。
“走吧。”召了侍卫回去,他率先转身走回去,老侍卫跟在后头,悄悄说了句话。
“王子殿下,您为何不将那个公主留下?即便她是中原的公主,您也完全可以留的下来。”
图布新也不回头。“若她是我能留住的人,只怕她不会来到这里,我也不会留意到她。有些人。是永远也留不住的,她就像草原上的百灵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她更像是狼,冷酷,智慧,任何一种猛兽都可以驯服,唯独狼不可以,所以她也不行,除非她想要为谁,为什么留下,而我必定不是让她可以留下的人事物。”
那个老侍卫听到他的话停留在原地,歪头想了想,大约是想通了,便跑了几步跟上了王子殿下的步伐。
是的,有的人是留不住的,不属于你的,无论如何都会走。倒不如从未拥有过,至少没有那么痛。
其实,图布新并没有所有人见到的那样做到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在下一个瞬间,似乎是中午按耐不住的样子,轻轻站住脚步,抬头,看向似乎还带了些许尘埃的天空。
阳光,很刺眼,他却一直盯着太阳看,不眨眼,直到眼前尽是一片五彩斑斓,然后是一片难以言喻的黑色。
直到这时,他才微微闭住了眼睛,鼻腔里溜出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混浊气体。
萧铃儿,你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呢?我明明,还没有对你,只对你一人说出那句挽留的话。虽然明知无法挽留,留不住你的脚步,可是,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至少,可以让它说出口,即便被你拒绝,即便往后的日子会伤心,可是,总好过一生一世的装模作样的云淡风轻。
无法安心,只因你的离开。
不知道再相见,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子,你的身边有没有什么人?你的身份又会由公主殿下变成什么?还有,你的性子会不会变成你自己都嫌弃的那一种?
算了。图布新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她是中原的公主,而他只是一个匈奴人,一辈子也无法在一起,不管她愿不愿意。
那边,萧铃儿们一群人激动无比,一路上唱着欢快的歌,直到前方的路还有很长,不过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路再长,也有尽头,而尽头就是家了,管它有多长多远多么的舟车劳顿,无所谓,只要想想家人,就足矣让他们安心。
怀着这种心情,本来应该是好久的路程,大家觉得飞快就到了。
远远的看到京城的大门,大家都激动了起来,大家都在车里手舞足蹈起来,又唱又跳,眼角渗出了泪水,嘴角的笑纹却是很深的,所有人的眼睛中,满满的情感溢出,和着泪水,滴在衣服上。满身的风尘算什么?想想家人,想想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地方,什么都无所谓啊!说不定啊,还有家人朋友在门口等待着他们,准备迎接他们的归来。
被他们的情绪所影响,郑延卿和萧铃儿也发出了由衷的微笑。不知不觉的,郑延卿就在想,自己常去的茶楼里有没有新上的茶?萧铃儿为自己打造的琴有没有受潮害得音不准了?自家院落里是不是铺了满地枯叶,踩上去会卡擦卡擦的响?除了郑延卿,萧铃儿也无法放空自己的大脑。
不知道她走之后,朝廷是不是有变得好一些呢?自己常用的笔上面没有落一层灰尘吧?自己的爱马有没有一不小心易了主呢?
这样想着,尽管车子的速度是绝尘,不过他们仍旧觉得太慢,恨不得跳下车子,用自己的两条腿来奔跑,一直一直,跑到家人的怀里,才算是尘埃落定,落叶归根的感觉。
眼看着,大门将近,朱红色的门,守着大批的侍卫,平时看到那些人觉得他们好严肃,可是今天看起来,突然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可爱,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曾严肃过一样。
车子,从缓缓打开的城门中穿过,带着一股疾风,吹开了京城的阴霾天空,露出阳光来,让它们尽情抚慰着这些归来的人们,给他们带来京城的温暖。
所有人在阳光中眯上了眼睛,任由那还带着微微寒意的阳光照在脸上,心里很暖。
京城,好久不见,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