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离，其实我也可以为你，自欺欺人，且理直气壮。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上门。
章母还在愣怔中，看着他摔上的门，看看他捡起来的报纸，气恼地坐到沙发上打着扇子。
小寒从房间探出小脑袋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扫视客厅，问：“奶奶，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骂爸爸？”
章母见他出来了，赶紧收起了桌上的报纸生怕他看见上面的照片，笑说：“没事。快点去刷牙，奶奶送你去上学。”
……
那一拨照片爆出来，各种版本的丑闻更是层出不穷，明明是跟自己怎么扯都扯不上关系的贪官落马风波却因为自己的一夜放纵而一点点地毁了她。即使她对外矢口否认，即使她百般狡辩，即使她还花重金和那些媒体打官司，可还是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打击，不光是名誉受损，而且她努力多年的小说事业也到处受阻，因为这些丑闻，出版社和她解除了合约，她的小说被迫下架，杂志和网站都不再收她的稿。她强撑着，不甘地继续做垂死挣扎，那些极致的痛苦和惶恐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好在她已经如同疯子了，所以还能勉强撑得住。
施晴为她这种情况也是担忧不已，她在出版社为她面对那些舆论，可也阻止不了上级领导作出和周离解除合约的决定。另一家出版社的副主编王磊却主动地联系了她跟她要周离的联系方式，王磊在之前和周离见过几次，在《漫漫荼蘼》出版之前他还有想挖角的意思，在这种每个出版商都对周离避之不及的时候他却主动提出想和周离合作，施晴就瞒着别人安排周离和王磊见面。
周离以为这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打起精神出来和王磊吃饭谈合作，见到他，她才知道他要谈的合作和自己想的不同。
他坐在她对面，弓着背，眯着眼睛打量她，笑道：“周离啊，前几次在业内聚会上咱俩还见过面呢，还记得吧？我每次都说想和你合作啊，你不都没理嘛……你看现在哦，你的《漫漫荼蘼》，多好的书啊，被下架了，星文那边竟然还跟你解除合约，真是太过分了！但是！我不还在嘛？今天只要你点下头，我就能让你的书重新出版，大不了换个名字嘛，不就是出了点花边新闻嘛，有什么的……”
周离说：“那不是我！”
王磊听她这样一说，笑意加深，更显猥琐，点点头，“是是是，那不是你。”
周离低了下头，扫了眼杯里的水，说：“王主编，真是谢谢你，我的小说能重新出版真是太好了……”
王主编说：“呵呵，周离啊，今天只要你点头，别说这本书了，以后你的书我们出版社都帮你出，多大点事啊……”周离听出他话里另有所指。
他肥腻的手伸过来，拍了拍周离握着水杯的手背，周离条件反射地收回手，他说：“诶，周离啊，一直写书有什么意思嘛？女孩子嘛，除了工作也需要被关爱嘛……跟谁不是跟呢？那倒了一个，再找一个呗……说真心话啊，我可是看上你了很久了……怎么样？”
周离气得牙齿都在打颤：“你有老婆。”
他还看不出周离有多么咬牙切齿，还厚颜无耻地说：“是呵，诶，说这干啥！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个礼物，你喜不喜欢？这是蒂芙尼的新款，你戴肯定特别合适……”
他拿出一个长盒子，打开，是一条璀璨夺目的宝石项链，他把项链往周离面前推动，过往的服务员都忍不住侧头来看两眼。
周离倏地站起来，冷脸瞪着他，手里的水杯差一点就要举起来往他脸上泼了，却停住了，她的眼睛望到了三米之外。
人生何处不相逢？她能做到和他住一栋楼而不见面，却还是会和他在这个西安热门餐厅里突然相遇。
章泽清就站在那里，他早就在那里了，看着她，旁边还有白润明。白润明看她的神情十分狐疑，带着一种鄙夷的神色，这种脸孔她最近一段时间看到太多了，让她心冷的是她觉得章泽清的神情与白润明无异。
她倔强地与他对视，微仰着头，像一尊高傲的空心雕塑。
他走了过来，与她相距咫尺之间，低眼瞥了下桌上的项链和肥手指上戴着金戒指的王磊，看王磊的眼神尤其冷冽，他问她：“你在这干嘛？”
她很敏感，觉得他是在诘问自己，他的眼神被她读作厌憎，她就更加需要用高傲来伪装自己，她勾唇笑了下：“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约会啊。”
听周离说约会，王磊心中窃喜，以为她默认了自己和她的暧昧关系。他也看出了章泽清和白润明的神情异常，来者不善般，他站了起来，假咳了两声，装腔作势地问：“周离啊，这位是谁啊？”
周离看着章泽清，故作娇笑，说道：“这是我以前的高中老师，章老师。”这每一个字都是剜心的利器，她在折磨自己，也折磨了他。
“章老师，是吧？”她直视他的眼睛，每一个音节都含带嘲讽。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章老师，她知道，他也知道。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大的痛击。
章泽清皱起了眉，说：“周离，能不能不要胡闹？”
她依然笑说：“我没有胡闹啊，我怎么胡闹了？我和王主编吃饭，人家要帮我出书，还送我这么漂亮的项链，多好啊。章老师，你看，这项链漂亮吧？”
周离挑衅地把项链拿起来在他面前晃着，他的忍耐程度已经到达极限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挣脱都挣脱不掉，他说：“你是会戴项链的人吗？你除了这个硬币手链你戴过什么首饰啊？”
她更是冷笑，晶亮的眼睛扫了一眼别处，心想，的确啊，除了这个硬币，我还戴过什么首饰啊？只有这个硬币啊，陪了我这么多年……
王磊见他这样对周离，不高兴了，拍拍他握着周离的手臂，说道：“诶诶，搞什么呢？她以前不戴，现在戴了，不行啊？你只是人家老师，管这么多干嘛？”
章泽清剜了他一眼，用另外一只手打开他的手掌：“滚！离她远点！”然后转向她，说道：“你给我放下项链，然后回家！”
周离却猛地甩脱了他的手，对他吼：“凭什么啊？你管我干嘛？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是喜欢这宝石项链，我收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赌气地把项链放进包里，然后推开他，到王磊旁边去挽他的胳膊说：“王主编，我们走，这人实在太扫兴了！我们去别处！”
章泽清还伸手去拉她，“周离，你别让我对你失望！”
她挡开他的手，回头冷笑：“你不是早就对我失望了嘛？”
她和王磊往餐厅外走，章泽清还想追，白润明拽住了他：“泽清，别这样！她都这态度了，你还能怎样啊？”
他看着周离上了王磊的车，渐渐远去了。
他也无心和白润明吃饭了，就自己开车回家。他进了电梯，迟疑了一下，按了三楼。在她家门口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她却不接，打了好几遍，她最后直接关了机。他气恼地捶了下她的门，然后揉着额头在门上靠了会儿，这一靠就是一个多小时，他越来越焦虑，后来下楼去买了一包烟，继续上楼在她门前候着，可是直到深夜她都没有回来。
在深夜的楼道里，他忘了时间，惶惶不安地不知所措，等得越久，他的心越沉，最后像心遗大海般空落，他在她家门前晃了一遍又一遍，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
看着楼道对面的小窗从黑变成了白，疲惫困倦的他已经忘乎了身体的知觉，只觉得深深的绝望。
当一丝阳光照进楼道后，她回来了，带着倦怠迷醉的面容和一身的酒气。
周离也看到了他，嗅到了浓烈的烟味，晕眩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有一点愕然，看着门前那一地烟头，她麻痹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
她问：“你在等我？”
他说：“恩。”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问：“有什么事吗？”
他苦笑了一下，回答：“没事了。”
他等了她一夜，她回来了，他终于不用等了。
周离知道他的意思，没说话。
“喝得那么醉还跑得快得很！梨子！送你回来我容易嘛？早知道就……”一个女声由远到近，章泽清看见施晴从转角处走过来。
施晴看到他，又看看周离，抱怨声停了，愣愣地说：“章老师？你在这等周离回家啊？”
章泽清点点头，看向周离，周离别扭地甩过头不看他。
施晴也猜出个大概了，故意笑道：“章老师，周离昨晚拉我喝了一夜的酒，倒了一夜的苦水，我还得护送她回家，诶，真累，现在你在这，我就不管了，把她交给你了，我要回家补觉了！”
施晴走了，周离看都没再看章泽清一眼，摇摇晃晃地掏钥匙出来开门。
章泽清说：“你答应过我戒酒的，怎么又喝了这么多？”
她已经开了门，进去之前，她说：“你不也答应我戒烟嘛？还不是又抽了这么多？”
她苦笑了一下，直接关上门，把他关在门外。
他看着关上的门，吐出一口烟雾，将最后一个烟头丢在地上碾灭，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