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离开后,夏存也起身对照霆帝道:“陛下,小狼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要醒来后让她及时服药就没事了,臣先告退。”
“你没听到方曜的话吗?你是大夫,你有义务留在这里照看她。”照霆帝说罢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一摆手,示意院子里不相干的人,都自行散去,只留下十几名护卫。
禅房里静谧下来,阳光正好,夏存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床边,不方便多说什么,更不方便再与她有肢体接触,他坐得稍微远一点,低声给昏迷中的她背诵小时候教给她的那些诗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紧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然而,当听到他背到行行重行行时,昏睡中的她忽然眼睫一湿,跟着低低的哽咽着念出了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夏存心底一酸,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她下意识的抬手攥住他的手指,夏存如遭电击,身子一颤,却不能放任自己与她有过多接触,立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他无声而坚决的拒绝,使小狼本就苍凉慌乱的梦境变得更加怆凉,她紧紧抓住心脏处的衣襟,痛苦的呓语道:“夏存哥哥,活着你不愿意再理会我,等我死后,你一定要来坟前看我一眼,陪我一会,好不好?我绝不纠缠你,也不给你添麻烦,只请你单独陪我一会好吧?你会记得我多久呢?”
“小狼,别这样傻……”他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她和方曜,本就是万世情侣,这一世,虽然阴差阳错,她喜欢的是自己,可是,方曜为她付出的,远不是他所能比拟。
在琼果杰寺,他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就该将这决定贯穿始终,想办法让她和方曜好好的过下去,自己绝不能与她藕断丝连,牵绊不休。
何况,还有照霆帝始终虎视眈眈,不肯死心,他更是不能心猿意马,给她和方曜惹来祸端。他若不能决绝放手,照霆帝又岂肯死心?
看着她痛苦至极的沉陷在噩梦里,他犹豫再三,想要握住她的手,或者抱她在怀里,予她安慰和关怀,可是,只要一念及方曜,他伸出的手便无奈的垂落。
实在不忍心再看她凄楚痛苦的模样,他起身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得她急促虚弱的咳嗽声,他惶然回头,就见她唇边咳出些许血丝,死命揪着衣襟的手指上,也沾染了一些红色,是她在噩梦里无意识的抓伤了自己的心口。
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她,他惊慌失措的立即奔回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抓在胸口的手拿开,小心翼翼搀扶她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摩挲捶打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正在这时,护卫将煎好的药送了进来,夏存接过来想要喂她,她却牙关紧咬,怎么也灌不进去。他急切的唤她:“小狼,小狼,你醒醒,喝点药,别这样让我放心不下好吗?”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小狼迷迷蒙蒙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夏存的怀里,几乎以为是在做梦,抬手迟疑着轻轻抚在他脸上:“是你吗,真是你吗夏存哥哥?”
“是我,来,喝药。”夏存将汤匙再次凑到她唇边。
小狼苦涩一笑,轻轻摇头:“别逼我了好不好?没有你的人生,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夏存哥哥,让我早点解脱吧,这最后几天,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可以吗?我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你房间里,能看到你就心满意足,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不用管我。”
“你不是也喜欢方曜吗?他对你那么好,跟着他,你也一样会很幸福。小狼,你都已经是大人了,别再孩子气,有些事情,该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听话,喝一点。”夏存柔声劝着她。
小狼别过头去,怎么也不肯喝药。
那护卫一直站在一旁等着,见状焦急起来,如果她始终不喝,他就无法去向皇帝复命,那么,他们这些护卫又要被迁怒严惩。
夏存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出去等着吧,我会好好劝说她的,你不用担心。”
护卫还担负着监视夏存的口谕,好一番踌躇,迟疑良久,不敢就这么出去,小狼烦躁道:“出去,你去告诉皇帝,如果他非要剥夺我的自由,那就等着收尸吧,我说到做到。”
护卫思量再三,担不起这个风险,赶紧出去回禀。
夏存这才凑近她的耳畔,小声道:“小狼,你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别再自残了好吗?”
小狼有些蒙了,好半天,才惊喜反问:“你确定吗?”
“可以确定,昨天我看鹤神医的神情,他应该也诊断出来了,不过,这件事不能让照霆帝知道,所以,我和神医都没有说出实情,只说你是身体太虚所致。”夏存压低声音劝道:“既然你愿意为方曜要一个孩子,就该好好保重身体,相濡以沫与他过下去,以后别再动轻生念头,知道吗?”
小狼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
她想为方曜生一个孩子,那是因为方曜对她和夏存的孩子太好了,她觉得亏欠他太多,想要偿还他,以后也好好待他的亲生骨肉。
可是这种心思,她说不出口,她知道方曜想要的不是她的补偿,而是她的心。而且,她怀着方曜的孩子,还怎么与夏存待在一起?
深深叹息一声,她低声道:“夏存哥哥,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方曜,他嫌弃我身体差,不愿意让我再承受难产的折磨,怕我再出事,当时我骗他说我身体早就废了,不可能再受孕,他才没有再避讳这个。而照霆帝宁愿让凌天将来继承他的江山,也不愿意放过我,我只能对他说我身体残损,此生再不可能有身孕,这样他对我的念头可能就没那么强烈了。在他面前,你也要替我保密,好不好?”
夏存点点头:“我会的。小狼,我能为你做的,方曜会做得更好,付出更多,你别再这样任性,刺伤他了好吗?你我之间的一切,在琼果杰寺,就已经该彻底了断,不要再眷恋过去,最适合你的,对你最好的,始终是他,懂吗?”
别人付出的再多,对她再好,那都动摇不了夏存在她心底的地位。她已经先入为主的陷进去了,很小的时候就认定他了,只要活着一天,她就忘不了戒不掉。
她凄然看着他深沉又柔和的眼睛,他怎么平静温柔的劝她忘了他,放下他,她也想忘了过往的一切,可是,能忘得了吗?她苦涩一笑,低垂下眼眸,问:“他呢?”
“他说要离开几天,鹤湖大会再见。”夏存低声劝道:“来,喝点药,这里边我加了少量安胎的药物,你不会希望孩子保不住吧?”
“他走了?!”小狼一惊,推开面前的药碗就要下床,被夏存拦住:“怎么了小狼?”
“他被照霆帝下了十倍于常人的迷药,虽然他已经将绝大部分毒素逼出体外,可是滞留在心脏处的毒始终无法排出,这个时候他独自离开,恐怕会出事。”小狼忧虑万分又悔恨不已,自己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为了与夏存多一点接触机会,就拿生死做赌注,强行留在大昭寺?方曜敏感至极,心思灵透,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她这么做,不是在逼他离开她吗?
夏存闻言脸色骤变,不过,还是稳住心神,劝她道:“你先喝药,等下我们去找他。”
不敢再使小性子,她一口气喝完了苦涩无比的药汁,翻身就要下床,眼前却是一阵晕眩,差点昏厥,夏存赶紧扶她躺下:“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找他,先调养一下身子,我出去找皇上商议一下,加派足够人手去找方曜。”
“他会去哪里呢?”小狼喃喃自问。
“他是所有藏民心中最敬仰的佛主,只要传出他出走的消息,一定会全民参与寻找他的,再加上我们这么多精兵和护卫,应该能够很快找到他,你别担心,好好静养。”
小狼微微点头,愧恨无比的阖上眼睛,看他匆匆起身离去,她心乱如麻,隐隐有非常强烈的不祥感觉。
一直以来,方曜就很骄傲又极其敏感,她心知肚明,始终小心翼翼掩藏起对夏存的心思,尽力全心全意的与他在一起,可是,昨天自己却还是太冲动了,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故意求死。
这么久以来她的努力,全部白费,他肯定是彻底心灰意冷了吧?他会去哪里?她极力回想,却毫无头绪。万一他抵御不了淤积在心脏里的毒素,怎么办?
她蓦然全身一冷,强撑着想要起来,可是下了床才勉强走出几步,便因为失血太多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跌倒在地上。
明黄色的男子身影快步走进来,俯身抱起她,放回床上,眉眼冷厉又无奈:“小狼,如果你死了,我要他们几个全部陪葬。”
“除了这句话,你能不能换句新鲜的?”小狼转身面朝里边,背对着他。
照霆帝暗暗握了下拳头,最终按捺下怒气,道:“我已经派人出去寻找方曜,夏存、江野、方晞他们也都出去找他了,你大可以放心,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别再添乱。”
“你什么时候回京?”小狼忽然问。
照霆帝一怔,继而明白她言外之意,冷笑:“鹤湖大会之后再考虑,不过,我就算回京,只要我想,这天下没有谁可以逃出我的掌心。就算是方曜,将来也没有与我抗衡的实力。”
小狼叹了口气,无力的道:“你不用再仇视他们,皇上,我向你保证,鹤湖大会之后,我会离开你们所有人,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都将独自一人上路。”
照霆帝一震:“你说什么?”
“离群而索居,孤独以终老,这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吗?”小狼凄凉一笑:“我如你所愿,若违此誓……”
“闭嘴!”照霆帝猛然一点她的哑穴,止住她就要脱口而出的毒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忧伤以终老,不准发这种毒誓。小狼,你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好好想清楚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