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呢?是谁一直在地老天荒的无垠岁月里,始终常伴在她左右?
她竭力回想,无奈,想的越深,头越疼痛,浑身都泛起无法言喻的酸痛悲凉。
可是最后,又为何衍变成,他要她以自身的鲜血浇灌黑色曼陀罗,必须以此花为食;还必须以她的眼泪浇灌红色曼陀罗,日日沐浴在撒满红色曼陀罗花瓣的温泉里?
到了后来,那男子已经不是她最初记忆里的那个白衣神袛,那么,最后的那个男子是谁?最初陪伴她的又是谁?为什么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能感受到,最初的和最后的白衣男子,都不愿为神,不愿成佛,不要这亿万苍生的崇仰祭拜,不要这遍地信徒的宗教羁绊。
可是,她已经分辨不清,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男子?若是,为何后来会变?若不是,为何那面目,依稀相仿?
心里骤然奇痛彻骨,似乎看到一个已经昏厥的少女被投入激流汹涌的大峡谷,在万千信徒的惊呼声里,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也随之投身深峡,埋骨山水深处。
这葬身峡谷的男子,与最初的神袛,和后来的狠心男子,也不太一样,神情不一样。
他们有一样的容貌,却有一再相悖的行为,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个人?
极致的悲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遍及四肢百骸,全身经脉,她惨叫一声,昏倒在水中。
鲜血从唇角和心口汩汩不断的涌出,各色曼陀罗花争先恐后聚拢过来,将她的身躯托起,疯狂抢食她的鲜血。
在她鲜血的滋润下,满池邪花恣意盛放,美得炫目夺神。
度难鬼母震撼的遥遥看着这一幕,喃喃叹息:“果然不愧是女神的转世,真正的佛母,只有她的血,才拥有如此大神力,大威严。唉,我们投放了那么多心脏、头颅、手足和血液,却都无法让这些花拥有灵性。而她一个人流的血,就做到了。”
她正在惊讶欣喜,猛然被楼上飞扑而下的人推开,她出其不意,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放眼望去,原来是夏存冲了下来,已经飞掠而过,抱起水中被曼陀罗花缠绕吸食的小狼,倒飞回走廊上。
那些艳丽绝伦的邪花不甘心的全部汇聚过来,密密麻麻缠绕住他。
从水中,到走廊,到底楼的所有柱子、墙壁,瞬息之间,布满时空。空气瞬间被全部抽离,它们疯狂的幻化出尖利的唇齿,探向夏存和小狼的全身。
度难鬼母袖手旁观,她倒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武林四大少年高手之一的玉公子,究竟有多少斤两。
就见一轮炫亮光幕突然如蛟龙腾渊,从密密裹挟的万重邪花之中绽出,目不交睫之间,已经将所有曼陀罗花,连花瓣带茎叶,全部绞切为齑粉。
高!实在高明!
度难鬼母暗自惊叹一声,不愧是武林四大高手之一,年纪轻轻,竟然就有如此修为。不但用兵如神,医术精深,剑法也是精妙绝伦。
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全才,难怪伟大的须弥天佛主会交代,想招安这个玉公子,命令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杀他。
若能得到他的倾力相助,他们新教扩充疆域,拓展万世不朽的佛国帝业,就一定更加容易。
夏存低头查看小狼伤势,她已经昏迷。离开池水,她就摆脱了幻境魔力的控制,涌流的鲜血自行止住。
那些被他绞碎的邪花,只是在一个晃眼之间,竟然就已经奇异的自行重生,再次聚合在一起,凌波绽放,妖娆如魅。
淡淡的紫黑色雾霭,依然在池面上弥漫翻涌。隐约有血腥气,从池水深处溢出,他想要细看那是不是血水,却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阻碍,看不穿池水的源头,只能看到清波荡漾的表象。
度难鬼母轻轻击掌赞道:“玉公子好功夫,不知你可否考虑一下,加入我们新教?你只要点头,职位一定会在我们三神使之上。到时候,权位、财富、美人,都能如帝王般想要多少,就能拥有多少。而且,我们伟大的佛主神力无边,他还可以赐你远远长于凡人的生命。”
夏存淡淡一笑:“这些,并不是夏某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出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度难鬼母以为他有意,心里一喜。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求自由行走天地,不负我心。”他淡然回答。
自由行走天地,不负我心?度难鬼母脸色一沉,这样的想法,只有他们的佛主才配拥有,才能实现,看来,夏存心志太高,并不好收买。
究竟什么才可以打动他的心,或者,是束缚住他的手脚,让他妥协?
她的目光落在小狼身上时,忽然有了计较,笑道:“如果玉公子愿意与我们合作,我可以请求伟大的佛主在取用小狼的肉身让阿依努尔寄魂复活后,将她废弃不用的魂魄送给你。你可以找一具满意的女子身体,请求我们佛主施展夺舍大法,让小狼的魂魄在她的身体里复活。这样,你与小狼姑娘,就可以永远相守。”
“你们取用小狼的身体,且不说能否保住小狼的魂魄不灭,就算她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再次复活,那样的她,还是小狼么?我爱上的是我怀里这个真实完整的小狼,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所有小情绪,我都深深喜爱。除此之外,我不会接受任何女子,就算是用她的魂魄重塑的一模一样,我也绝不接受。”夏存斩钉截铁的拒绝。
“呵呵,你真是冥顽不灵,固执得可怕。”度难鬼母冷笑:“我会有办法让你屈服,求我招降你。”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底楼的外面,阳光耀眼的楼门处,响起清脆稚嫩的童音:“爹爹,可算找到你了,爹爹。”
夏存身子一颤,回首望去,金色阳光从门口涌进来,沈镜心携着两个小孩子的手,正盈盈走来。
逆光而来,一时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是,他的心却顿时沉了下去。
小乐天酒楼,分明就是鹤湖妖僧用来囚禁劝降各方势力的据点,只能进,不能出,而且身份不够,还没有资格进来。
他和小狼进来,已经生死难料,但他可以选择誓死不降,然而,自己的一对小儿女呢,沈镜心呢?对于他们三个的生命,他也可以无动于衷,坚持一起赴死吗?
又多了三个人质,度难鬼母要挟他的筹码就更足了。
而且,小狼不愿意看到这两个孩子,而沈镜心,又是他和小狼都不想面对的人,该怎么办?
还没有等他想好,两个小孩子已经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腿:“爹爹,你怎么不理我们啊,有没有想我们和娘亲?”
孩子?娘亲?
度难鬼母脸色更加复杂难看,冷笑道:“玉公子,你竟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和这个女子?我真是不敢置信,转世的女神,我们曾经的佛母,会迷恋上一个有妻儿的男子。”
“孩子是我和小狼的,只是我们没有在一起。是这位沈姑娘,一直在我身边,帮忙悉心带这两个孩子。孩子喜欢她,就老是唤她娘亲,怎么数落,也改不了口,我只好依他们了。”夏存解释道,因为抱着小狼,也腾不出手与孩子亲热。
“这位沈姑娘倒是挺耐烦,居然肯为你抚养孩子。但不知,她是你什么人?”度难鬼母感兴趣的问。
沈镜心一直沉默,微微含笑看着夏存,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她也很想知道,在世人面前,自己究竟是他的什么人。
这本是自己的私事,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多说。可是,看沈镜心期待的目光,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一路上,他不是一直在想,要直接干脆的拒绝她吗?怕伤她自尊,只能越拖越痛苦。
遂坦然道:“她是我母亲最中意的女子,也是母亲从小就给我指定的未婚妻。至于我自己,她是我平生最好的义兄的亲妹妹,我老师的女儿,我答应过他们父子二人,在我有生之年,好好照顾她。我也明白义兄和师父的意思,是要我长大后娶她,可是,我只能当她是姐姐。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却不是我喜欢的女子。我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小狼,如果她原谅,成全,最好;不能原谅,我可以一死谢罪。”
沈镜心惨然一笑,身子一个趔趄,赶紧扶着一边的廊柱站稳。
她就明白,他是这样的想法,不管小狼离开多少年,不管自己陪在他身边多少年,他的心,始终只留给小狼。
度难鬼母一时有些失神,她从沈镜心的眼中,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也一直迷恋着一个男子,一个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靠近一步的男子。
不管她如何努力,都不敢也无法跨越那一步。
那男子身边的所有女子,也都和她一样,永远无法逾越那一步。因为那个男子的心,已经被一个世间最圣洁的少女阿依努尔填满,容不得其他女子沾染分毫。
唉,原来不管是在万丈红尘中,还是在佛国净土里,都有这样求而不得、爱无所爱的女子。
度难鬼母冷硬尖利的心,此时此刻稍微有些松软,一声喟叹,转身独自上楼。
两个孩子还小,根本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情思百转,幽怨爱恨,兀自很难过的道:“爹爹,你干嘛不理我们,不抱我们,反而抱着一个大人啊?你不亲思染和灵念了。”
“怎么会不亲你们?是这位……”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他们听小狼是谁,思量半响,才道:“你们的娘亲生病了,我必须抱着她上楼去。”
“娘亲不是好好的吗?”思染和灵念指着旁边的沈镜心:“娘亲,你怎么不过来,你不是一路上都在想爹爹么?走近一点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