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辞站在西面一处堆满鲜花的墓碑前，凝重的目光穿过那一群身穿黑衣前来吊唁的人，静静注视着教授的棺柜沉入地底。
安德森是那群人当中第一个离开的，他在走之前礼节性地安慰了死者的遗孀，亲吻她们的脸颊，悲悯的模样，一转头就恢复了生意人的精明和理智。
楚西辞在人群离开以后，走到Tomas教授的墓碑前，缓慢地蹲下身子，修长冰凉的手指抚摸着粗粝的石碑。
“Good morning，prof.”他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我回来看你了。”
楚西辞将头轻轻抵在冷硬的石碑上。
“I’m sorry，I’m sorry……”
他一遍遍低声说，声音陷入哽咽。
他在理智的世界孤独生活了太久，以至于在接触到生命中难得的温暖时一度不知所措，除了接受，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但现下这一刻的感受，对于楚西辞而言已经不是全然陌生的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他很难过，即便没有眼泪。
江河从医院接卿清回到家，打开门，一室冷清，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进厨房。
“楚哥真是神出鬼没啊，他这回又去哪了？”
他边往冰箱里塞食物边问道。
卿清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回答他：“去美国了。”
江河愣了愣，合上冰箱门走过来。
“楚哥他……他走了？”
“不知道。”这几天的奔波忙碌让卿清觉得身心都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她顿了一下，说：“……可能还会回来。”
“姐，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接下来……
没有楚西辞，她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啊。
“我想离开零江。”卿清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在这个地方待得太久了，觉得挺没意思的。”
“你要走？”江河吃了一惊，“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我去看你！”
卿清笑：“我还没想好落脚地呢，别着急啊，决定好了就告诉你。”
后面这句，她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实话。
江河走后，空荡荡的房子变得特别安静，卿清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回到房间，看见摆放在床上的礼品盒，缎带上夹着一张纸条，繁体字迹，一笔一划都很干净。
“逝去的灾祸不值得再难过，新的一年希望你快乐。”
她打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房产证和合同……
在地球另一端，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
安德森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手握高脚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红酒，身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杯子，戴着白手套的客人端起酒杯站起身。
“安德森先生，祝我们合作愉快。”
安德森笑了笑，跟他碰杯：“敬利益，S先生。”
话音刚落，他搁在旁边的手机发出嗡鸣，屏幕亮起，提示来件人Jason。
半旧不新的墓碑上面贴着女孩的照片，笑容明丽，楚西辞觉得照片应该换成彩色，这样才不枉费Amy那双美丽的天空之眼。
他把花放在墓碑前，背靠着树干，微微闭眼，静静等待着另外两个人出现。
在他身旁放着三把崭新的铁锹和一个工具箱，月亮悬挂在树梢，虫鸣鸟叫让楚西辞想起复式楼后面的小树林……回忆很美妙。
轻细的脚步声唤回了楚西辞的思绪，他睁开眼睛，警长跟安德森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人不时交谈几句，走到他面前时，话已经说完了。
楚西辞并不在意他们谈什么，警长跟安德森的复杂关系足可以写成一本二流小说，长时间的猫抓老鼠，一度闹得你死我活、完全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在楚西辞看来，却很像一对兄弟。
今天他们俩因为同一个人、不同的目的，出现在夜空下同一个坟地里，这很难得。
他微笑说了句：“Goodnight.”
说着把两把铁锹扔给他们。
警长眉头拧成一团：“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安德森是个明白人，用铁锹戳了戳旁边的墓碑。
“呵，找我们挖坟来了。”
他转头跟Brown警长解释了一句，后者立刻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你疯了吗？！我们不能干这个！”
楚西辞绕到墓碑后面，一铁锹挖下去，余光瞥一眼准备放下铁锹的警长，淡淡说道：“凶手另有其人。”
警长动作慢下来，最后恶狠狠地骂了句：“Fuck you！”
双手重新握上铁锹。
安德森倒是无所谓这些，脱下外套开始行动。
三个男人在阴森森的月光下挖出了Amy的棺材，楚西辞从工具箱里取出工具，把钉死的棺盖敲开，一股恶臭扑出来，Amy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楚西辞戴上口罩，在旁边摆开一排手术工具。
安德森一身泥土坐在一旁：“你这是要干什么？把一个死人开膛破肚？”
楚西辞没有说话，他麻利地撕开了Amy身上的衣服，开始进行解剖。
今天下午，他找遍了所有自己可能遗漏的地方，但每个地点S先生都先他一步翻过了，很显然他们两方都一无所获。
他可以确定Amy是死在凯丽手上的，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在Amy的墓碑前坐了很久，思考了很久，直到看见一只小虫从面前爬过，他伸手碰了它一下，受刺激的小东西拼命钻进泥土里。
于是，他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找到了。”
楚西辞从Amy的食道里取出来一个由特殊材料制成的方盒——这可以保证里面的东西不会被体液腐蚀破坏。
“你真恶心。”安德森皱着眉用手掩鼻。
Brown警长问：“这是什么？”
楚西辞看他一眼：“能让你升职的证据。”
他在Brown伸手过来之前，将东西利落地包裹进手套，装入自己怀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楚西辞拿上铁锹提起工具箱，大步往前，经过安德森身边时微笑侧目，“来都来了，再开个坟吧。”
安德森看着面前崭新墓碑上Tomas教授的遗照，眼带赞许地望着楚西辞：“挖自己恩师刚刚下葬的坟，你真是个好学生。”
这回Brown不用翻译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太疯狂了！”
安德森笑起来：“他就是有病。”
“不疯魔不成活。”楚西辞神色严肃地看着警长，“这也是一场谋杀。”
警长叹了口气，两手一扯，脱下外套去拿铁锹准备干活，忽然他感觉到腰上一阵电流，痛苦地叫起来，转过头看见安德森站在他身后，略带歉意地笑着。
“I’m sorry.”
披着绅士外衣的恶魔，他一早就知道他的德性。
“你这个混球！”
警长说完这句话就倒在了地上。
楚西辞没有动作，红外线瞄准器的红点正在他脸上晃动。
安德森将电击棒收起来，懒懒地吩咐楚西辞：“自己把枪扔出来吧。”
他太了解他，楚西辞的枪很少离身，更何况这次是来美国。
“真是干得漂亮。”楚西辞盯着他，脸上没有笑意，探手到腰后摸出枪扔在地上。
“你知道的，我是生意人，会为五斗米折腰自然也会为十斗米磕头。”
安德森捡起枪，拉开保险，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楚西辞的太阳穴。
“出来吧。”
他朝后面喊了一声，Molly的身影从暗处缓步走出来，她手上还拿着一把光源极强的红外激光灯，看来刚才照在他脸上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安德森低笑着问他：“Jason，被人耍的滋味如何？”他看一眼旁边的墓碑，脸上笑意更深。
“尤其是在最看重你的Tomas教授面前。”
楚西辞没理他，看着走到跟前的女人。
“你不是Molly。”
“当然，她在教授之前就死了，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苏锦。”她中文发音很标准，甚至不带一点口音，“楚先生，请把你找到的东西交出来。”
楚西辞没有动作：“我要见S先生。”
“S先生也要见你，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会带你去见他。”
安德森说：“何必这么麻烦，可以直接杀了他。”
“S先生说他想亲自动手。”
楚西辞把手伸进怀里，取出手套连同包裹在里面的方盒一起扔给她，苏锦检查了一下，满意地收起来。
“多谢配合。”
这时楚西辞看到她手里握着的注射器，下一秒，针孔扎进了他的血管里，在药力的作用下意识很快从身体里抽离，他闭上眼睛轰然倒地。
苏锦通过耳麦吩咐守在外面的人。
“可以开车过来了。”
她看一眼地上的警长，询问安德森：“这个警长你有什么打算？”
她话音未落，只听见几声枪响，Brown警长还在昏迷中的身体出于本能抽搐了几下，身上多出来的几个窟窿里流出殷红色的鲜血。
安德森吹了一下枪口，无辜地看向苏锦。
“S先生会处理的，这也是他答应给我的报酬之一。”
“你比你弟弟更像冷血动物。”苏锦说，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无疑带着赞美的语气。
安德森很受用：“谢谢夸奖。”
楚西辞的大脑在药力作用下被麻痹着，他咬牙拼命保持着一丝清醒，他感觉自己被扔上车，又扔下车，被搜身，藏在內襟里的那把小枪也被取走。随后，他被人抬着穿过走廊，空旷幽深且阴暗的一条走廊，接着转向左边，又走进另一条走廊，这条比起刚才那条更加黑暗，还有一股很难闻的机械的味道……后来，他被人扔在了地板上。
周围忽然变得很敞亮，他像被扔在太阳旁边，即便双眼紧闭，也能感觉到刺目的光线。
过了一会，他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药效剥离了一点，他摇摇晃晃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在这个过程中睁开了眼睛。
面前似乎站着很多人，不过两秒之后他就发现那些全是重重叠叠的虚影，它们渐渐合拢在几个人身上，他听见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口说：“你好，楚教授。”
即便传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暂时还夹杂着自己大脑里的嘈杂嗡鸣，但楚西辞还是几近本能地听清了这个声音。
“S先生……”他勉强平衡住自己的身体，站稳，闭上眼睛甩了甩头。
“谢谢你替我找到它。”
他摊开掌心，上面放着那个方盒。
楚西辞想扑过去抢回来，不仅扑了个空，还被旁边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胳膊。
S先生摇一摇头：“楚教授，你现在这种狼狈落魄的样子让我很失望。”他将方盒交给旁边的苏锦，低声吩咐了一句，苏锦顺从地点头，转身离开。
“为什么杀教授？”
楚西辞问。
大脑神经里传来的一阵阵抽痛让他皱了皱眉。
“当然是为了你。”S先生说，“最开始我以为东西有可能被你寄放在他那里，但后来搜查了一番，我发现并没有，本来我打算就此罢手，但教授发现了苏锦的异常，这也不足以让我杀他，不过我想让你来美国，让你替我把东西找出来。我看过教授的电脑，里面有很多封跟你来往的邮件，难得有人和你关系密切，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S先生凑到他面前，笑容儒雅，但在楚西辞看来无疑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楚教授，你没让我失望，悲痛有助于你思考，不过从某种方面来讲我对你还是失望的，你对他们有感情，这很可怕，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感情变得不像你自己。”
“不。”楚西辞淡声否定，用一贯冷静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感情，让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毫无感情，对生命毫无敬畏悲悯，才真正可怕。”
“你这是在跟我说教吗？”
S先生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柄上花纹精致繁复，尾部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像一件艺术品，他轻轻擦拭着，将刀尖一点点推进楚西辞的肩膀里。
“啊！”
楚西辞额头上因为剧痛渗出冷汗，但他很感谢这种剧烈的刺激，加速了他大脑的清醒和四肢力量的恢复。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人把你带回来吗？”S先生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拉近，低声说，“生活太无趣，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父亲他在一次酒后说过对你很愧疚，不过他也说，要是有选择的话，就不会让你出生。”
“这点，我们看法很一致……啊！”
刀身从他身体里拔出去，带出一道殷红的血痕，几滴血液洒在地上。
“我已经不像以前对你那么有兴趣了，不过你以后如果能跟我合作，我还是欢迎，另外，我可以把你父亲送给你当做见面礼。”
“这份礼物太廉价。”楚西辞低低地笑起来，“不如这样，把你的犯罪证据送给我。”
S先生也笑起来。
“看来，你是不准备活着看到天亮了。”
“我不喜欢白天。”
楚西辞四处看了眼，极空的房间里立着几根柱子，天花板垂着几条铁链，墙壁上挂满皮鞭一类的刑具，除此之外还有两扇天窗，以及一盏悬挂在他头顶上方的巨大照明灯。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你的私人刑房？”
这不像S先生的大本营，他甚至隐隐听见了时针走动的声音。
S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