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细雨如酥，薛建国站得笔挺，等候在公交站牌旁，见了俞辉堂，只是略一点头。俞辉堂在薛建国低头拿行李的瞬间注意到了他眼角的红肿。
“我在来的路上接到了协会的消息，说我儿子的后事要交给协会处理。”薛建国语气严肃，“这事我没办法答应，他们不能这么做。”
俞辉堂思忖着语气，开口道，“薛叔叔，有些事我不知道您是否清楚……薛琛他的出生……”
“他的出生本就是错误的。”薛建国沉声道，“当年步清尘反对芳亭和我在一起，芳亭和他达成了一项协议，生下的孩子必须由步家抚养。芳亭当时答应了……但是她不知道她父亲提出这个条件的缘由。”
薛建国缓了缓语气，继续道，“步清尘让他女儿进行了降灵仪式。芳亭当年也不谙世事，被她父亲瞒在鼓里，但后来她还是发现了，为此和步家断绝了关系，独自把琛儿抚养长大……我原本并不知情，直到三天前的晚上，薛琛给我打了电话，亲自把这事告诉了我。”
俞辉堂依稀记得，降灵仪式是协会所禁止的仪式。他不知道薛琛是何时得知的，但从他先前的反常表现看来，恐怕是一早便被人告知了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真相。
“我不会让协会的人带走薛琛的。”俞辉堂道。
薛建国看向俞辉堂，神色动容。
两人上了出租车，便再没有交谈。交通广播电台不断重复着气象台发布的橙色风暴预警，要求市民尽量减少外出行动。
俞辉堂隐约能料到，这糟糕的天气是混沌影响现世导致的后果。
他还没能和薛建国一道走进酒店，黑色鸦群便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临潼方向，地面开始震颤，发出隆隆声响。
“薛叔叔，我得去看一下情况。”俞辉堂正色道，“您先上楼，我让唐芝给你开门，请尽量不要外出。现在外面很乱，群魔受到混沌影响，西京很快就会沦陷。”
俞辉堂转身走出酒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完全看不出上午八九点的光景。
街道上行人稀少，停驻在红绿灯下的私家车不断鸣笛示警，却迟迟无法前行，明晃晃的车灯汇成长龙。
薛建国很快便接到了指令，他被任命为西京地区临时最高指挥官，负责应对西京出现的一切紧急状况。
“首长，临潼区申请使用防空导弹，骊山上空出现大量物种不明的飞禽。”
“批准。”薛建国的声音沉稳有力。
雨势越来越大，坠向地面的雨滴之中夹杂着碎石草叶等杂物，以及大量动物碎尸块。
天际出现了淡金色光辉，金玉撞击之声自云间传来，金曜发出高声鸣叫，乌云被驱散，却又很快聚拢起来。金曜在云层中徘徊了几圈，不断鸣叫着，另一只身披金光的大雕自云层中出现，与金曜呼应。
天空中降下火雨，焚化大地上的污秽之物。
萧时晴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天，叶崖在一旁给她打伞。
“你的迦楼罗看起来还没有我的金曜大，怎么搞的嘛？”
“大有什么用？金曜飞得哪有迦楼罗高？”
“哎，这灵兽终究敌不过混沌，要是那只狐狸在这里就好了。”
萧时晴随口一说，双眼往城楼上望去，见到了站在楼顶的人影。她发出了一声惊叹，双瞳出倒映出白狐身影。
白狐仰天长啸，天狐火落下，白狐在红色火光之中穿梭。
街道上满是慌乱逃窜的行人，恶犬吠叫不止，原本温顺的宠物开始发了疯一样袭击路人。叶崖挥拳出击，揍飞了一只扑到萧时晴身上的金毛犬。那金毛犬目露凶光，龇牙怒视叶崖。
“怎……怎么回事？这是金毛？这是金毛吗？”
萧时晴这辈子没遇到过如此凶狠的金毛犬，她快要崩溃了。
“你冷静一点……没事，我想一下，对了，净世破魔诀！”
“你们叶家不是有一堆咏唱法术吗？快想想办法啊！”
“你别着急，你一急我就忘了该怎么咏唱，妈的那玩意儿实在太长了！”
叶崖满头是汗，近乎绝望，正值无措之际，却在抬起头的瞬间见到了救星。
爱染手执法杖，化身神佛，挥开金光布下法阵。
“叶染？真的是叶染！堂哥！”
叶崖喜极而泣，扑上去给了爱染一个熊抱，打断了他施法。
“别添乱，去一边躲好了。”
他堂哥一贯地态度冷淡，但叶崖眼里只有他堂哥威风凛凛的模样，丝毫不在意那声斥责，乖乖退到一边听候指示。
直到街道上再无发狂的野兽，爱染才放下法杖，双目微闭，脸色极差，显然是耗费了不少精力。
爱染睁开眼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人，开口道，“你们俩在这里，那就是说黄家的人也来了？四大明王聚齐了？”
萧时晴急忙解释道，“黄辛去骊山了，那个没脑子的夜叉非要去单挑混沌，没人能拦得住，他弟也管不了他，只好任由他去了。”
爱染脸色一沉，他感到头大。
黄辛的生猛是北派驱魔师中出了名的，他相信黄辛的实力，但那混沌却不是其他妖魔能够匹敌的，就算是十个黄辛一起上，也未必能将混沌斩杀。
“我这就去找俞辉堂，和他一起去骊山。你们都回协会去，多调些人手过来支援。”
叶崖蹙眉，摇了摇头，“协会里已经没人了，现在各地都有妖魔作乱，我和时晴和你一起去吧，市区里人手多，不缺我们两个。”
“不行，叶崖，你留下。”
“堂哥，你还在固执什么啊？我也是叶家的人啊！这会儿难道不是大家共同出力的时候吗？”
爱染面露愁色，他知道四大世家出现在这西京中，不光是为了处理骊山上的异况，协会很快就会面临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这群年轻人依旧被蒙在鼓里。
“你要跟我走，你爸肯定不同意，要不你去把辜鸣找来吧。”
“哥，我跟你走，我爸也拦不住的。”叶崖态度坚决。
爱染凝视着叶崖的双目，见他神色坚定，最终点了点头。
三人还没走出市区，天空中雷声大作，一道落雷劈中树尖，溅起丈高的火花，地面上火石飞溅，九尾狐自火光中窜出，身后紧跟着一头身形巨大的黑狼。
爱染立马戒备了起来，正要施法，白狐滑步阻挡在了他的面前，化形成人。
俞辉堂摁住了爱染的手，“别打他！这是我朋友，叫赤那，来帮忙的。”
那黑狼露出了人类面貌，是一个看起来粗犷健壮的深色皮肤男子。
“我从骊山上下来，那地方现在已经完全没法进去了，山上的妖都臣服于混沌，但是混沌好像也被控制了。”赤那穿着粗气道。
爱染见他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编制掉这狼人这番逃脱下山的过程也不轻松。他幻化出一朵红莲，催动口诀，替赤那驱散了身上的瘴气。
“多谢。”爱染道。
“骊山上的情况能说得再详细些吗？陈叔昌呢？陈叔昌怎么样了？他控制住混沌了吗？”
爱染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沉声道，“陈叔昌死了，混沌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连尸骨都没剩，混沌现世时吞噬了很多东西，它不分敌我。”
爱染的目光滞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没想到协会的奠基人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俞辉堂双目掠过爱染，在他身后的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萧时晴朝他招了招手，笑靥如花，被她挽着手臂的男子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那男子眉目清秀，俞辉堂忽然觉得他长得和叶恕有几分神似，尤其是眼睛。
“这是叶崖，我堂弟。”爱染介绍道。
“你们这是打算去骊山？”俞辉堂撇过头问道。
爱染面色坚毅，“对，至少要去看一看。”
“赤那说得一点都不假，山上确实没法进去了，那里的状况比市区混乱得多，居民已经全部逃难去了。临潼现在有专门的部队驻扎，说不定那些部队里的人有办法打开一条通道。”俞辉堂应道。
爱染有些失望，他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俞辉堂抓了抓脑袋，皱眉道，“我得回一趟协会，找黄初。”
“会长外出执行任务了，怎么？有事的话可以找吕宗彦，他在鼓楼那边的临时办公处。”
“混沌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觉得他可能从叶恕体内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俞辉堂解释道。
爱染眼神一凛，“陈叔昌？”
“不，不是他。”俞辉堂摇头，“他的气息我能分辨出来，但是这混沌……我有个不太确定的猜测，恐怕只有黄初能证实。”
爱染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没能摸到手机。叶崖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他拨通了黄初的电话。
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爱染将电话递给了俞辉堂。俞辉堂接过电话，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他从混沌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气息，混沌选择的容器很有可能是陈叔昌的儿子——陈钟海。
根据赤那所言，陈叔昌从叶恕那里得到了墨家机关锁，想要通过机关锁中的某样东西来复活陈钟海，然而不知为何，眼下他只能召唤出陈钟海的亡魂，但却无法恢复其肉身。
“你说陈钟海的亡魂和混沌融合了？”电话那头黄初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混沌否则混沌不可能具备像这样的思考判断能力。”俞辉堂态度坚定，“现在状况很棘手，上次画舫会谈上陈叔昌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黄初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当然，我记得，但我不可能答应陈叔昌所提的要求。俞辉堂，你想做什么？”
“你先别慌，我不会背叛我的御主。”俞辉堂抖了抖眉，语气冷了几分，“你真应该庆幸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这状况下不该再牺牲无关人员的性命了，临潼区的战士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别让他们当炮灰。”
“这事不归我管，你和薛建国说去。”黄初换了种语气，继续道，“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能坚持一时是一时，在找到对付混沌的方法之前，那些临时驻军也当抵挡一阵子……我再多派些人手去临潼吧。”
俞辉堂还想说些什么，若是临潼的防线崩溃，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混沌终有一天会影到整个省，甚至整片中原内陆，最后每一寸土地都会沦为地狱火海。局势已经无法再拖延，他知道黄初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用自己去提醒，但黄初却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制，无法使出全力。
难道是因为那四大明王家族？俞辉堂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
“黄初，明王家族是不是对你施压了？”俞辉堂沉声道。
“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反正你只管把薛琛藏好了，这么做是对的。”黄初的语气十分艰涩。
俞辉堂感到窝火，语气抬高了不少，“你说什么？那群人什么毛病？降灵仪式的事不能先放一边吗？非要在这种时候处理？”
“不，降灵仪式的事我能压下来，唉……这事一时说不清楚。”黄初道，“你和爱染在一起？那就一起回来吧，我当着你们的面解释清楚。”
俞辉堂感到一头雾水，便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和爱染等人一道回协会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