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芷一时无言，她自是不敢多去探听南宫彦与柳碧莹之间的事，只是拿了帕子来服侍南宫彦洗漱后，送走了南宫彦。
皇恩浩荡，他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总是让颜芷觉得不安稳，像是迟早便会见他离去不见他归来一般。
见南宫彦走远了，颜芷才将身边侍候的丫鬟贺汀叫来，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她沉声吩咐下去，“去查查宫中哪位嫔妃名字中带一‘染’字。”
不过多时，贺汀便回来禀报了。
“回娘娘，奴婢打听过了，远的不说，光是粹玉宫便有一位娘娘小字里头带着‘染’呢。”
颜芷眸色一黯，忽然想起南宫彦今日的怪异，也大抵便知晓了。
贺汀忽然将声音放低，悄声问颜芷道：“娘娘可还记得梅园的那株绿梅？”
“怎么会不记得，那梅花忽然开放实乃奇观……”颜芷话未说完，便明白了贺汀的意思，“我若是没有记错，那梅花可是叫‘碧染’？”
贺汀颔首，“正是。”
原来柳碧莹那样早的时候便在为自己铺路了，那时的自己还一味觉得跟着柳碧莹便可高枕无忧，现在想来的确可笑至极。
“主子，贞妃娘娘那样早便在为自己打算了，主子还是小心着些贞妃娘娘的好。”贺汀说道，声音极低，生怕被周围耳尖的人听去。
要知晓，他们现在是在粹玉宫，主位是柳碧莹，若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细作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想来，颜芷不禁觉得恐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叫她不得不防。
“去将之前贞妃送到我这儿的宫女太监都打发去做粗使，你再重新选些忠厚的到我身边来，切不可大意，白白便宜了贞妃。”
贺汀应下了，转头便退下了。
一道得逞的笑意缓缓的自贺汀眼中蔓延开来。
午后的时光总是格外的宁静，风过树隙吹起沙沙响声，间或有不知名的鸟儿自树梢掠过，像是被蛰伏在宫中的阴霾惊飞，极快的飞跃过宫墙，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南宫彦离开颜芷处时，无言中看见柳碧莹坐在回廊中与青宵说着话，玉一般洁白的脸上是如花的笑意，和煦如六月初夏的风，是恰好的豆蔻年华。
可偏偏，她对着自己全无半分笑意。
就连南宫彦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是让她怕自己，还是让她对着自己那般温软的微笑。
柳碧莹之于南宫彦，是个特别的存在。
他承认在柳碧莹身上总是会看见白雪鸢的身影，那个让他不敢去想却忍不住去想的人，每每提及，他都会觉得害怕。
她定是怨怼自己的忘恩负义，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难以启齿。
白雪鸢曾将一颗火热跳动的真心放在自己面前，而他，选择了将那真心踩个粉碎，踩到自己身上沾满了血才肯罢休。
那样的真心，南宫彦只自白雪鸢处遇到过一次。
往后便再未遇到了。
他是天子，却也是活生生的人。
沐嫣之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喜欢，在他们眼中统统是个笑话。她追逐她的虚妄美梦，他寻找他的山河天下，道不同，离散是迟早的事。
以至于真的发生了，南宫彦甚至都不觉得意外。
想来也是唏嘘，他将白雪鸢的真心践踏，却又希望可以得到柳碧莹的真心，舍本逐末，可笑至极。
南宫彦看着柳碧莹在阳光下笑得那样璀璨，像是不染一丝尘埃，忽然升起了不属于帝王的自卑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南宫彦称帝经历了不少波折，看过了各种眼色，见过了各类的人，总是一眼便知晓对方想要的，以此来作为交换换取自己想要的。
可偏偏，柳碧莹的忽冷忽热，叫他捉摸不透。
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还好有了陆惟山的提醒，南宫彦这才记起柳碧莹的封妃大典一拖再拖。他心生了一份希冀，许这封妃大典便是柳碧莹想要的。
也许不可能，不过总得一试。
不自觉间，南宫彦笑得格外温柔，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
明黄色的圣旨接在手中的时候，柳碧莹还是有些恍惚。
南宫彦之前将自己的封妃大典拖延，如今又这样干脆的降旨，她真是有些不明白了。
陆惟山见柳碧莹有些出神，开口说道：“大典在三日后举行，娘娘好生准备着，奴才先在这儿恭喜娘娘了。”
客套话说来说去便是那几句，在此不做赘述。
青宵犹自高兴着，对柳碧莹道喜后说道：“小姐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大典一过，小姐便真真正正成了贞妃了。”
柳碧莹握着青宵的手，强挤出一丝笑意来，是她小人之心了。她总觉得，南宫彦忽然对她这样好让她觉得不安。
先前的不安，在大典那日被繁冗的礼节消磨干净。
妃子的礼服极为复杂，一层一层累在身上，绮丽奢华，极尽皇家风采。
柳碧莹抬起被珠钗银饰折磨得酸胀的脖子，透过明亮的阳光，看见坐在高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彼时自己成为鸢妃的一切仿佛如梦一般重现。
耳上簪的流苏凉凉的掠过脸颊，柳碧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置身现实之中。而那明黄色的身影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不远不近。
旧时的她，是如何的心情？
脚下是绵软的红毯，柳碧莹的每一步像是走在云端，耳边是乐人们的高声吟唱，声音苍茫得像是来自许久之前。
她下意识想去寻找熟悉的身影，只是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忽然想起胡玄然曾经对自己说要笑着走向南宫彦的身边，于是，她便灼灼的笑起来，一切风景在她笑容面前尽数黯然失色。
看啊，胡玄然，我做到了。
南宫彦将她的笑容尽收眼底，难掩自己惊艳的神色。
阿染，你这样笑着，可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的惊艳被坐在一旁的太后不动神色的看见，太后眼中寒芒一现，这个柳碧莹，看来是真的如耶律婉儿所说将皇帝蛊惑了。
藏在华服下的手狠狠攥起，太后撇过眼去，不再去看柳碧莹与南宫彦。
与此同时，胡玄然站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宫人欢欣鼓舞的声音，将目光落在了华服上身的柳碧莹身上。
忽然，只是一瞬的间隙，胡玄然听见了有人偷偷议论的声音。
“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都准备好了，万无一失。”
那声音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
胡玄然再去寻的时候便已经找不到人了，大典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可胡玄然没了兴致，只是一味盯着柳碧莹，生怕突然出了岔子。
柳碧莹在礼官的叠声诵礼后，将册宝与册书接了过来，便算了礼成。
偏是在这样的时候，柳碧莹忽然听见胡玄然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依旧是熟悉的醇厚嗓音，只是隐隐含了几份焦灼。
“阿染，小心些，似乎有人要对你不利。”
柳碧莹敛眉快速向四周看去，只是稍一动作间，柳碧莹便觉得身子越发沉重起来，双腿一软便向后倒去。
众人讶然，乱作一团。
柳碧莹听见胡玄然在耳边对她说道：“礼服上似乎有毒，切莫碰着。”
大典结束后，南宫彦会上前来将她领着登上宫中最高处的木樨台，若是她身上有毒，便会伤到南宫彦，届时她便是有百张嘴都说不清的，若是她是无妨，可这弑君之罪若是连累到柳碧莹的父亲便是大不妙了。
究竟是谁，对自己下了这般毒手。
恍惚间柳碧莹觉得无数人围了上来，那明黄色的身影那样匆忙向自己而来，身形都有些踉跄，他才要借接近她，柳碧莹忽然扬手将他的手挥开。
清脆的一声响，在大殿之上响起，原本的喧闹，便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南宫彦的脸色一时间变了又变。
“皇上，臣妾的衣裳上有毒，不可碰。”柳碧莹连忙解释道，表现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事实上，她确实有些被骇到了。
闻言，南宫彦连忙将太医宣了上来，太医小心翼翼看过后，确定了那华服上有毒，且是七步绝命的剧毒，将衣裳各处尽数撒了，无论碰了何处，那烈性毒药便会侵入肌肤，致人死命。
见柳碧莹一张脸被吓得苍白，南宫彦虽是被孟问尘拦在了几步之遥的地方，可难掩他关切的目光。
“阿染，不要怕，朕这便找人来帮你。”他柔声说道，柳碧莹看着他轻轻点头，一双眸子里是十足的信赖。
陆惟山见状连忙上前说道：“皇上，那衣裳上沾了毒，我们便将衣裳除去吧。”
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
南宫彦思忖了片刻，屏退了一众闲杂人等，将柳碧莹挡在屏风后，让身边的宫女上前戴着手套帮柳碧莹将有毒的华服褪下。
可，没人敢上前一步，纷纷后退，面露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