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素素在经历了几天的闭门思过后，她终于在这一天的清晨开始洗漱，高运达从门外看见她的举动，他有些庆幸，幸亏自己不曾把这个女人逼到死路，不然一双儿女是断然不会原谅他的，那样他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她挑了一件自己在衣柜里放置了很久的一件月白色夹袄，黑色的笔直裤子，还让李妈找出了一双很久以前的绣花鞋，她脂粉未施，脸黄黄的，头发洗完之后披散在身后，她也不扎起来，任由散着。
李妈轻轻地跟老爷说：“老爷，我觉得夫人这可不对劲儿啊！虽然这两天不寻死觅活了，可是性情大变啊！这些衣服都是她以前最看不上的，连首饰也不要了，一早就让我搬到小姐屋里，说全给小姐了，还挑了两个镯子送给我。你看不会出事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让春花秋月多盯着她，我看她不过跟我生气，过些时候就好了。”
“可是……”
“别可是了，上心点就行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间，刘素素轻飘飘地走了过来，高运达忙说：“你身子虚，就在屋里养着吧！跑出来做什么？”
刘素素直通通地跪下，两眼愣愣地盯着高运达：“我想请老爷答应我，让我去给他烧个纸。”
高运达的心里一盆子怒火又烧了起来，脸色也起伏不定，刘素素却一点也不害怕，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放佛要标明自己的决心，高运达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扶她起来：“去吧，去吧，让仪轩陪着你去。”
“不，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怎么行？身子这么虚，万一半路上晕倒怎么办？这样，你带着小翠，这总可以吧！”
刘素素没说话，只深深地鞠了一躬，就扭头回了房间。
高运达看着她的背影，这身衣服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样，他陡然间回想起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最喜欢她这一头乌黑的秀发，柔柔的，顺顺的，粉黛未施，越发衬托的整个人齿白唇红。他苦笑了一声，大概张强也是爱上了那样的她，一辈子就这样爱着吧！
小翠陪着刘素素去买了烧纸，上坟用的果盘，江昊开车送到山下，看着刘素素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他有些不忍心：“妈，要不我背你上去吧！”
“不用，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我想和他说说话。”
他看着刘素素走几步就停下来歇一歇，心中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残忍，这样一个女人，外表尖酸跋扈，八面玲珑，原来也是这样的脆弱！虽然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或许是因为没有料到，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居然如此情深，那样一个粗俗不堪的人居然用情至此，不能不让人心生敬佩。换做是自己，能够做得到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到高歌，想起她少女时代的单纯干净，想起她那夜派对上的惊艳，想起她把自己赶出门，想起她认认真真和小依在一起读书的画面，他的心，忍不住，疼了起来。他的高歌，从此就离他远去了，自己不能连述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起这个，他的心就揪了起来，他望着远处高高的天空，空洞洞的，大概是到了冬天的缘故，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万里无云的蓝天，满目的荒草，如同思念吞噬着他的心，他以前没想过，他会如此的痛。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个梦，他也没想到他会再次遇到她，可似乎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再次遇到了他，可当他知道她就是他的那个梦，他的梦就该醒了，因为她没有成为任何人的女人，她将要成为他的大嫂！老天爷啊，你为什么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难道你嫌我的生活不够乱不够糟糕吗？
小翠轻声地问：“姑爷，要不要远远地上去看看，夫人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她今天能来这里，一定是想通了，她会为了少爷和小姐，好好活着的。我们就在下边等着吧，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其实夫人也挺可怜的。”
“哦？”江昊眉毛一挑，充满兴趣地问：“你平时不是没少挨骂吗？原来心肠这么好，看不得人受委屈？这时候还觉得夫人可怜。”
“其实夫人和管家的事，我们下人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不过李妈不让私下议论，夫人虽然和管家好，可对老爷也是一心一意的，老爷每次生病，夫人都好几天不合眼的照顾，我们下人都做不来的。夫人平时虽然厉害一些，可是待我们也没像别人家那样朝打暮骂的，高兴的时候手也松，老给我衣服穿呢，我穿不了还送给乡下的妹妹们穿。现在夫人这样天天哭，我们下人看着也难受，姑爷，你说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和以前一样呢，我们现在每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快了，只要夫人好了，大家就都好了，过些日子此后你家小姐，你就不觉得闷了。”
“可是，老爷能放过夫人吗？我听我娘说，这男人啊，自己在外头花花草草的就行，可是女人要是给他带了绿帽子，那就是天大的罪过，杀了她都觉得不解恨，那是男人最受不了耻辱。咱们老爷这么有头有脸的人，就更是如此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以后老爷还怎么做人呢？”
“小丫头，你还操心的挺多。人，各有各的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的你想也没用。”
他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拿这件事来绵里藏针地讽刺刘素素，心里就生出一丝愧疚，这个女人，终归也是输在了情上！
他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坐在坟前，平静地说这话，她甚至没有哭，过了好久好久，她站起来慢慢地走下来。
她温和地对他说：“咱们回去吧！小翠，以后过年过节的，你都来给他烧一烧，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孤单单的，死了还是一个人，要是没人看他，他肯定闷死了！”
小翠忙应下：“放心吧，夫人，我每个月都来。”
汽车缓缓地开动了，刘素素目光痴痴地望着车窗外的大山，这山到底有多远啊，绵延着，永远看不到头，他就睡在这绵延不断的大山了，以后都安静了，真是个好地方啊！
虽然是刚入冬，可是北方的天气还是觉得冷，她烧了一身衣服给他，活着的时候，她没有给他做过一件衣服，没有做过一顿饭，如今他睡着了，自己却还活着，能为他做的，居然只是这平常妇人的事，她到底，也是一个妇人，一个失去了爱人就变得无法振作的女人，以后，就这样混沌地活着吧！
高运达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他心里是忐忑的，他不知道刘素素今天的举动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他知道如今他们两个人已经不可能回到曾经的举案齐眉，连说说话怕是也没有要说的。
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错，可是如今却弄得好像是他的过错一样，他的心里后悔啊，甚至每天深夜的时候，他都觉得那件事是他自己错怪刘素素了，也许根本就没发生。
他听见外头汽车的鸣笛，吩咐李妈摆饭。这几天大家的胃口都不好，李妈特特地做了几样清单的小菜，凉拌萝卜条，鸡丝拌笋丝，干煸豆角，炸了几条小黄鱼，烙了一沓发面烧饼，外加开胃的百合莲子粥。
一家人坐下吃饭，饭桌上很是安静，高仪敏悄悄地给刘素素夹了一块小黄鱼，刘素素头也没抬，只安静地喝完她碗里的粥。
“妈，再吃一碗吧，你吃的太少了！”高仪敏忍不住说。
“我不饿。”
“妈你吃点吧，郭医生说了，你需要营养恢复体力，李妈，再盛一碗。”高仪轩把碗递给了李妈。
刘素素竟然乖乖地坐下了，她低着头吃完了碗里的粥和菜，高仪敏才松了一口气。
吃完刘素素上了楼，高运达才吩咐下人：“去给夫人削点水果吃，看着她吃完再下来。”
她终于肯吃东西了，这意味着她想通了，不再作践自己了，很快她就能忘记这些伤害，重新回到往日的生活里去。
大家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饭也吃的格外多些，江昊居然没有吃饱，李妈笑着说：“可算好了，这些天老是剩一大堆旧饭，我们都吃不动了，姑爷，你等着我再给你下碗面。”
“不用了，李妈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高运达和高仪敏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刘素素的房间，只见她把衣服都扔到了床上，一件一件叠起来，看高仪敏走进来，柔声问：“仪敏，你看这些衣服，你喜不喜欢？”
“妈！你这是做什么呀？”
刘素素扭过头看了看她，又跪下了：“老爷，我自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没脸再呆在家里，可是现在仪敏怀了孩子，我想我这个当妈的，一定要照顾她出了月子。等孩子出生了，满月以后，我想我去出家。”
“你说什么啊？妈？好好的出什么家啊？”
“老爷，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办法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你也没有办法面对我，这是最好的办法，求老爷恩准我。”
高运达知道眼下说什么她也是不肯听了，只能下答应下来，便扶她起来：“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答应你，你也不必去庙里，我在院子里给你盖一个小佛堂，你就在家里念佛，行不行？”
“多谢老爷。”
刘素素把往日的旧衣服，好些的就留给高仪敏，旧的都给下人分了，大家知道了夫人要出家，都很难过，把往日讨厌她的心也去了八九成，每天都毕恭毕敬地伺候着。
高运达只是敷衍她，她催他建佛堂，他就说：“这大冬天的人家怎么盖房子啊？等开春以后吧！”
她也不多言，每天除了陪着女儿，给女儿做小衣服，剩下的时间她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