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行说着，朝不远处一名正在擦香桌的僧徒打了个手势，上前说了几句话后，那僧徒便快步退了下去。
“可以啊你。”芸析见状，出声夸赞道，“这才二十多岁就当上师叔祖了，那等你老了不得是太师祖什么的了。”
“也不能怪我啊，谁让我是慧字辈小师弟呢。”慧行撇了撇嘴，“至于太师祖，现在寺里正坐着两个呢。”
“两个？”任无趣先是惊讶一句，随即嘀咕道，“那么少……”
慧行闻言，顿时睁大眼睛瞪着任无趣，夸张道，“少？那你来当啊，你去叫师叔啊……”
“我又不当和尚。”
“你以为我想当和尚啊。”慧行出声厉喝道。
芸析两人声音大了起来，连忙上前拉住慧行，故意拉长声音道，“表兄……”
“任公子是来观佛的，不是来吵架的。”
芸析看似说辞，实则是在提醒慧行不要动怒。
慧行本是个弃儿，还未到记事的年纪便被如今的方丈痴恨带到寺中修行，出家为僧，并不是慧行的原意。
有些东西，人本身就是无能为力的，比如说还俗，慧行也曾想过，但他除了念经什么都不会，若是真还了俗，又拿什么养活自己的下半辈子。
慧行怒视任无趣许久，直到戚书梦和李才人朝任无趣走来，慧行的脸色才趋于平和，释然道，“刚才是贫僧一时过激，冲撞了施主，还请施主见谅。”
慧行说完，摇了摇头，和尚就和尚，没什么不好的。
“罢了……”
任无趣摆了摆手，此时他也觉得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激，脸上露出些许愧色。
“怎么了？”
戚书梦走上前来，方才一心陪李才人念经，倒是没注意到此处的举动，此时见芸析身旁的师傅和任无趣的脸色都不太好，不由走上前来询问。
“没什么，怪我性子太过冲动，说错了话。”任无趣故作悠闲的摆了摆手，在众人眼里却显得极不自在。
“几位是表妹请来的朋友，贫僧已经让人在内佛堂的雅间里摆了些斋菜，寺中食物清淡，比不得外面的饭菜，就请几位贵客将就将就。”
慧行说着，走到佛像前拉开一道黄色幕布又把幕布后面的门打开，朝众人做个请姿。
“大家先去吃些东西吧，吃完让表兄带大家观赏观赏，虽说此处比不上武丘，不过风景也是极佳。”
芸析率先朝前走去，戚书梦拉着李才人，怪异的看了一眼任无趣，连忙跟上芸析。
见众人都跨过房门，任无趣才抬脚走了过来，跨过门槛时朝慧行望了望，“别见怪，我在家野惯了，性子比较直，你多担待担待。”
慧行回之一笑，随着任无趣跨过房门，又将这道外佛堂和内佛堂间的通道大门关上，连忙跟了上去。
这条通道不止通向内佛堂，其中还有几条通向其它僧堂或外院的通道，不过芸析小时候时常从这条通道走过，故此孰轻孰路的来到内佛堂。
内佛堂不比外佛堂那般宏大豪华，比外佛堂要小上一半，其中上位供着如来、弥勒、燃灯三佛，周围是其它小佛和文殊、普贤等菩萨，至于罗汉便只有十八罗汉，和外佛堂的五百罗汉相比少了一大半。
“这边……”
慧行赶了上来，指着前方一处打开的禅房，率先朝前走去。
刚走到禅房门口，慧行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芸析走到房门口，脚步也不由一滞。
怎么会是他……
禅房内，一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和尚正端坐在椅子上，身穿丝制明黄色僧袍，金丝镶边的大红色袈裟极为耀眼，双手合拢，稚气未脱的外貌散发着一身正气，不怒而威。
“贫僧等几位施主许久了。”小和尚起身朝众人鞠了一礼。
“小…小师叔怎么会在这…这里……”
慧行目瞪口呆的望向桌旁的小和尚，此人正是上任天云寺方丈辞世前的关门弟子——痴怨。
“贫僧昨夜得佛主托梦，知道今日有故人前来，受佛主之托在此等候，为故人和几位有缘人解惑。”
痴怨说着，眼睛望向芸析，又打了个法号，“阿弥陀佛。”
随着痴怨那般眼睛望过来，芸析顿时倒退了两步，若不是身后的任无趣机灵，伸手化掌抵住了芸析的后背，芸析怕是已经倒了下去。
痴怨望向芸析的时候，芸析也在打量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抬头，两人双眼对视，对方似乎看透了她的灵魂，让芸析觉得整个人的所有的显露在那双眼睛之下，而芸析从痴怨眼里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一点光亮，就如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一般。
“几位施主，请……”
众人应声进入禅房，等芸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戚书梦搀扶着坐到桌旁。
桌上摆放的十几个斋菜都还冒着热气，慧行面色有些不自在的站在一旁，这个小师叔邪门的很，每次看到他，慧行都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错觉。
“慧行，你也坐吧……”
“哦。”慧行应了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贫僧知道几位施主有众多不解，几位施主可一一道来，贫僧受佛主之托，今日乃是专门为诸位解惑而来。”
任无趣懒散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管慧行和眼前的小和尚同不同意，先拿起筷子夹了些青菜塞到嘴里，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是斋菜，油水甚少，不过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那有劳小师傅替在下解一解在下几年来都未曾想通的一个问题。”任无趣口齿不清的说道。
“施主请将……”
“到底什么是佛？”
痴恨淡淡一笑，似乎早就料想到任无趣会问这个问题，毫不犹豫的答道，“佛即是罪恶。”
“既然是罪恶，那为何又要学佛呢？”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佛，拂也，即拂去罪恶，所以佛即是罪恶，也是消除罪恶。”
任无趣闻言，低头沉思许久，深感迷惑的摇了摇头，“不懂……”
“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这不是心经的总纲嘛，有什么用。”任无趣怂了怂肩，心经总纲他最少看了上千遍。
“所谓五蕴皆空，即色空、识空、意空、法空、界空，即世间诸法皆空，是故善也空，恶也空，是故身也空，行也空。”
任无趣冥思苦想，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遗憾的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痴怨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打了个佛号道，“请施主闭上眼睛……”
见任无趣双眼紧闭，痴恨继续道，“现在施主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么？”
“能，在我正前方，站着！”
任无趣笃定的说道，他可是自幼接受特殊训练的人，除了武力还未随年龄和经验的增长得到提高，其余的包括神识、触觉、听觉等都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这一点戚书梦也知道，他那两位叔叔乃是暗卫里一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高手，但只要在任无趣周围，任无趣便能准确感觉到这两人的位置。
“现在呢？”芸析清楚的看到痴怨向左移了两步，但他的声音却让人感觉从空中发出，响彻整个禅房。
“左上方！”
“现在呢？”
痴怨又走了两步，来到慧行所坐的位置身后，令人震惊的是，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却是清晰的在空中响动，戚书梦等人皆是瞪大了眼睛，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根本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种事情。
“正左方！”任无趣继续笃定道。
“那么，现在呢？”
此次痴怨只是向后移了一步，声音依旧，移动时衣袍未动分毫，此番李才人也是动容，终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这个小和尚，瞪了片刻，也如任无趣那般闭上了眼睛。
任无趣思索许久，凭着直觉俯耳到桌上，有些不肯定的回到，“后面。”
“我又动了，施主在猜一猜。”
这次痴怨的声音单调，不在似前几次那番响彻禅房，芸析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声音是从她的正前方传来的，定睛一看，却是看不到痴怨的一点儿影子，如戚书梦一般瞪大了眼睛打量整个禅房，令人惊奇的是，整个禅房都没有痴怨的踪影，和漠北一样，毫无痕迹的消失了。
良久，任无趣才无奈的睁开眼来，说道，“已经感觉不到了。”
话应刚落，也像芸析等人一般四处寻找痴怨的影子，也未曾找到痴怨的踪影。
“师傅出来吧，小可认输了。”
任无趣咧嘴一笑，此番他是真的服了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和尚，言语和以前完全不同，敬佩中又带着丝崇尚。
“贫僧一直在这里，只是诸位未曾正眼看过贫僧。”
声音是从刚才痴怨所坐的位置上传来的，众人朝位置望过去，痴怨果然如方才那般姿态坐在那里。
痴怨未曾去看众人吃惊的眼神，出声解释到，“方才贫僧第一次问话，乃是色空，施主闭上眼睛看不到外界的一切事物，但能感觉到我的所在，是因为施主还有其它的敏锐感觉；第二次我用内力发声，使得施主不能通过声音辨别我的所在，乃是识空，与前者同理，施主嗅觉过人，能够感受到贫僧呼吸中独有的气息。”
“至于第三次，施主依然能感觉我的所在，却已经不能辨别我的位置，乃是因为我动时没有影响到外界的一切，把自身意志容于外界，是意空；第四次，贫僧其实已经没有用内力发音，只是用前几次的问话来干扰施主的神经，是谓运用了法空。”
痴怨解释着，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至于界空，贫僧还未曾领悟到。”
“师傅想要教诲小可什么？”
如果说刚才任无趣对这小和尚是崇敬，那么现在在他心里这个小和尚已经可以当做仙人膜拜了。
“是故事也空、物也空，佛也空、道也空，是故万法皆空。”痴怨闭上眼，又打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