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析以为又是哪个大人物找上前来，连忙起身施礼，却不见对方答话。
“你……会做首饰？”
声音有些熟悉，芸析斗胆抬头，不禁退了两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做出高冷姿态的义阳公主，此时他手中拿着两幅碗具，碗具还在滴水，看样子是刚洗过的。
“贱民参见公主，公主吉安……”
芸析对着李下玉又是一记大礼，身在半蹲在那儿良久，也不见李下玉答话。
正当芸析准备出声的时候，李下玉清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能教我做首饰么？”
芸析尴尬的笑了笑，“不过是些下里巴人的手艺，公主身在皇庭，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
“妹妹已过髫年，之前的小儿发已经不适合她了，我想给妹妹做一件首饰……”
李下玉几乎一字一顿，言语中还带着些祈求，芸析心中好奇，但也不敢多问，连连应是。
“公主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来找贱民学，贱民学艺不精，若是教的不好，还请公主不要责怪。”见李下玉这么久都没有让她起身，芸析实在有些受不住这酸腿的礼节，自作主张站了起来。
“那你等等我，我把东西放好就来。”
李下玉依旧言语冰冷，快步离去，芸析却是精神一松，暗暗庆幸李下玉没有责怪自己的无礼之罪。
不过片刻，李下玉便回来的芸析的房前，捋了捋袖子，蹲到芸析身旁，“开始吧……”
芸析打量她手中的刻具，一支用来拔钉子的楔刀，一把修眉毛的眉夹，还有被掰断只留下一半的剪刀，一块还算平整的柴木。
“公主只有这些东西么？”芸析有些惊讶道，这可是皇室公主，手上的东西却可怜的让她都觉得有些寒酸。
握着刀柄的玉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坦然到，“能够凑齐这些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
“怎么可能，你可是公主，再怎么差，要点东西总该可以吧……”
芸析一连不可置信，开玩笑，皇宫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的一国权势和财势最集中的地方，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巨大的强盗中心，只要天下能找到的，这里都能找到，民间找不到的，这里也能找到，而作为这个皇朝嫡出的女儿，却是连几块木头和几样刀具都没有，不得不让芸析疑惑。
李下玉脸上出现一股怒色，过了片刻变作无可奈何，不冷不热道，“你若是看得起我，可以叫我一声下玉，若是看不起我，也随便你怎么叫，叫我小狗都可以，只要你教我怎么刻，我不会偷你的手艺，只要能做出一样看得过去的钗子就行，最简单的那一种……”
说着，朝芸析投去祈求的眼神。
那眼睛幽邃无比，仿佛无底洞一般，芸析在里面看到的，是落寞、是无助，还有一丝冥顽不顾的坚毅。
长叹一口气，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没想到只因母辈一朝失势，后人们就要遭受如此罪孽，当年羡慕帝王皇室，地位尊贵，现在却是有些庆幸自己的际遇了。
“你等等，我给你拿几件像样的来。”芸析轻言一句，回到房中将高新送来的刻具悉数取出，找了几样初学者用的刻具递给李下玉，又将护腕和护戒戴到李下玉手上。
“沉香木我这儿也不是很多，大部分都要留给总管大人做念珠，你先用这些柴木学着做，等你熟络了手法，我再将沉香木予你。”
芸析随意的说了一句，取下头上的一直木钗，这钗子比较简单，除了钗尾的那朵凤尾花有些难度，其它的完全是靠手感仔细磨出来的，比较适合李下玉这种一窍不通的人学做。
将木钗递给李下玉，“你先按照这支钗子的模样雕篆，上面的那朵花不必去管，只需要有大致轮廓就行，等弄出来，我再手把手教你。”
“好……”
李下玉应了声，直接坐在地上雕篆起来，芸析于心不忍，又把自己的矮凳让出来给李下玉坐着雕篆，自己则碍于光线不好，坐到房廊的横木上找亮光了。
高新送来的刻刀非常实用，感觉比她自己用了多年的刻刀还要好用，短短两个时辰，两个芍药模样的雕花就被刻了出来，微妙微翘，若是在撒上百花露中的芍药暂时掩饰住沉香木的气息，那就更加完美了。
想着，芸析连忙回到房中，翻找了片刻，还好，自己比较喜欢的几个品种没有送出去，白玉兰、芍药、荷花、桂花和槐花，带来的近百瓶百花露送的送，用的用，如今只剩下这几瓶了。
打开装着芍药花水的百花露，用染毛沾了沾，小心翼翼的涂抹到芍药之上，这种香阁精炼出来的花露顿时发出令人沉醉的气息，将两朵雕花上的沉香味掩盖下去，随后芸析又将早就做好的木簪簪头也涂抹上芍药花露，拿出已经存货不多的天蚕丝，小心翼翼的将两朵芍药雕花和簪头拴在一起。
一支木质首饰也便完成了，芸析看了又看，极为满意这件作品，走到铜镜前戴上观摩，却有种极不搭调的感觉。
也是，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又马上成为人妇，这种略带孩子气的饰品已经不太适合她了，想到外面还有个未满十八岁的公主，心中一叹，也罢，就当是个见面礼吧，别人都送过了，和她还是邻居，不给些表示心里总过意不去。
想着，芸析回到房门前，李下玉依旧在小心翼翼的削着那块柴木，木钗的大致大小和轮廓已经展现出来，但粗糙的棱角已经说明了此物已经是个失败品。
“别刻了，此处已经出错，所谓天圆地方，首饰戴在人的头上，指着天，故此首饰的四周要求圆滑无比，你这钗子削得棱棱角角，再改就改不动了。”
芸析出声劝说一句，李下玉还在小心雕刻的玉手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
“如果你是最近才开始比划的话，能做到如此成果已经很不错了，我刚开学的时候，连轮廓的刻不出来。”芸析不想打击她，故意说了句鼓励的话，将手中的木簪递了过去，“今日做的，我戴着不合适，权当给你的见面礼吧。”
说着，将木簪带到了李下玉的头上，淡黄色的木簪配上雪白的发带，本就有些青涩的脸庞，看起来倒是颇为合适。
“谢谢……”
李下玉沉吟片刻，仅仅吐出两个字来，没人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你……能帮我再做一个么？要小一点的，荷花样式的。”
李下玉朝芸析投去祈求的眼神，见芸析不答话，心中一慌，连忙说道，“我有钱，我不会白要你的东西，我给你钱，真的…我有钱……”
李下玉说着，腰间和袖袋里找了半天，终于翻出几个铜钱来，先是递到芸析身前，见芸析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又满是惭愧的收了回来。
“不够么……”
李下玉低沉一句，她只知道这是钱，比小时候用的黄金要不值钱的多，可是她来这里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宗人府搜走了，这几个铜钱还是她帮别人涮马桶挣来的。
帮别人涮马桶能挣钱，那帮别人做其他事应该也能挣钱的，来到这里的人每天都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眼前这名女子看起来和那些当官的有些关系，但她今日擦横栏的时候也看到了她扫地。
想着，连忙道，“对了，我可以帮你扫地，每天都帮你扫，直到赎满木钗的银钱为止。”
“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事，扫地正好打发时间，公主身子珍贵，这些事情就不劳烦公主了，至于木簪，看公主的打扮也是不俗，怎么连一支簪子都没有么？这木簪虽然精致典雅，但也只能戴个一两年就会腐化，而且很容易损坏，可不比金簪玉钗来的珍贵。”芸析心中生疑，不禁反问道。
“我……我…没有首饰……”
李下玉的声音低落下来，“我来这里的时候，除了几身衣服，其他东西都被搜走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给妹妹做样首饰……”
闻言，芸析心中长叹一声，看着已经暗淡下来的天色，道，“罢了，公主若是要学，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今日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再做也不迟。”
“谢谢你！”
李下玉真诚道，这对于芸析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她来说却不止如此，掖幽庭之中，钱是没什么作用的，想要什么东西，就必须拿自己有的东西去换，在掖幽庭里，大家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她如今一无所有，那些人也不会可怜她，加上一直被人监视着，也不能像其它人一样暗中拿好处和那些侍女打好关系，托那些人从宫外带东西进来，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是那些儿时玩伴过年前来探望她和妹妹的时候送的。
见芸析低着眉头，那副姿容就连她也自叹不如，心中亦是几番同情，来这里的人，除了她和宣城两个特例，大多都是受到家中牵连，本身并没有犯过王法。
“谢就不必了，相遇即是有缘，就当是消磨时间吧。”芸析淡淡一笑，“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打饭吧，冬日不比夏日，去迟了菜可就凉了。”
李下玉应声，“我去叫妹妹……”
说完，收拾了下地上的刻刀，转身朝屋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