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之际,魏青和况不凡已经回到房中,魏青依旧平淡,况不凡则紧握双拳,今日之后他便是别家的奴仆,屈辱、不甘、悔恨,却又无可奈何。
魏青走到床前,芸析知趣的退到一旁。
“你母亲生下你妹妹之前可有受过意外?”魏青径直将况欣左腿的裤管撩起来。
一只如婴儿般的小脚出现在芸析视线之中,整只左腿不及右腿的四分之一,从左腿根部到脚板,由粗变细,膝盖骨以上和膝盖骨以下最为分明,若是把膝盖骨上方比作茶壶,那膝盖骨以下只能是茶杯。
芸析被这场面吓得退了两步,却听一旁况不凡不紧不慢道,“母亲当年摘菜的时候滑了一跤,受了皮肉之伤,当时家中低贱,没有银两请大夫医治,只是在床上躺了月余。”
“那便对了,应是从高地摔落,震裂腹中胎水又乱了胎气,导致胎儿先天不足。”
魏青伸手捏了捏那如婴儿般的左腿,手中传来规则不一的骨感,和他推断的一样,这脚板上的骨头已经全部碎了。
“疼么?”慈祥的看着床上的女童,不曾动容的魏青终于生出些许怜惜,急忙缩回老手,生怕再触碰到左腿脚板。
这只腿不仅废了,其中碎裂的骨头更是不断挤压脚上的神经和经脉,只要有些许抖动,脑中便会产生剧烈的痛感,就如成年男子全力一拳打在三两岁孩童身上一样。
况欣微微摇头,这种疼痛已经习惯了,在况不凡背上要时时刻刻忍受这种痛苦,对她而言不是习惯,而是麻木。
“主要是因为这只腿拖累了身子,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将这只腿锯掉,再加以金针和药物长期引导,虽做不到和常人无二,不过让你和常人一般生老病死还是可以的。”
况不凡急忙上前护住况欣,“不行,要是把腿锯掉了,妹妹以后还怎么嫁人。”
看到况不凡如此过激的举动,魏青自然知道况不凡在担心什么,微微思量,“老夫会尽力为之,今后为人母的机会还是有的。”
“那也不行,你再想想别的法子。”
况欣伸手拉了拉况不凡的衣袖,“哥哥,我的身子我知道,就听这位爷爷的吧,欣儿相信这位爷爷会帮我治好的。”
“你若是少了左腿,以后谁还敢娶你进门…”
况不凡担忧的说着,他并不懂医,此前的大夫看到况欣的样子便知无力救治,自然也没告诉过况不凡她身子的情况。
“欣儿说过,欣儿不嫁人,欣儿这辈子都要和哥哥黏在一起。”
“忘了给你说,我方才说的三年是锦衣玉食和不断服药的三年,这只腿是病根,若不根除,以你妹妹现今的遭遇来看,撑死活不过一年。”
魏青懒得和一个门外汉解释太多,将调好的药水递到况欣身前,“把这碗水喝了。”
况欣接过药水,刚刚入口舌头便失去了知觉,“这是什么水,麻麻的。”
“快些喝,一口喝完它,我在里面放了麻药,待会儿你感到的痛意才会小些。”
况欣不知眼前老者用意,但心中对老者有着出奇的信任,咕噜两口将药水吞到腹中,眼睛扒拉几下便毫无知觉的倒在床上。
“圆圆姑娘,你先将这位小兄弟带出去,麻药的作用只有两个时辰,老夫得抓紧时间。”
魏青将准备好的药箱打开,把其中大大小小的小刀具全部扔到清水中,早已备在桌上的药材也被他搬到床前。
“我能留下来帮忙么?”两人几乎同时说道,深意的互相对视一眼。
“你们留下来只会添乱,让老夫分心,快些出去,老夫现在没工夫与你们废话。”魏青已经净手,擦干几片锋利的刀具。
芸析上前拽住况不凡的衣领,“走吧,你妹妹会没事的。”
男童随芸析离开药房,食指上刚刚按手印时咬破的伤口因捏得太紧而逼出鲜血。
芸析将房门合上,似乎感受到男童的不甘,出声道,“不必多心,老先生如今是锦绣阁的人,想要为锦绣阁出些力罢,你若想走,我定不会与你为难。”
走!去哪儿?向洪州刺史讨要救济粮食和灾银救急不成,反倒被洪州刺史倒打一耙,说他年幼无知,心智不熟,设计摘去了他的乌纱帽,几个旁支在他为官时尽相巴结,才被贬官就说他是前朝余孽,死有余辜。
遂安县愿意和自己逃难的子民全部在这里了,他心中和妹妹一样,早已不知该去向何方,但他打心底不想留下,他早就厌倦了这种被人束缚的感觉,若不是为了这个可怜的妹妹,他宁愿在街头活活饿死。
“不必了…”凄然一句,双手背在身后,食指间细流依旧流淌,一点一点将那股磐石意志流尽。
“由你,届时会想办法将卖身契还你,我还是那句话,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该说的也都说了,芸析不想做多纠缠,准备去看看今日想要强占自己那人。尽管惜才,但她知道,强行留下一个人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的心和人不在一起。
“姑娘觉得这盛世之中是好官多还是坏官多?”
芸析止住踏出的脚步,不知况不凡为何突然问自己这种问题。
陈元为官的时候按律法办事,少有做过违反律法的事情,朝廷多有嘉奖,民间也称陈元是少有的清官,但江建明在短时间内便查出陈元苛扣灾银贪污受贿之事,证据确凿,最后被推到斩台之上,谁又敢说陈元是好官。
“那小兄弟认为自己是好官还是坏官呢?”芸析反问一句,却见况不凡茫然摇头。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芸析莞尔一笑,“那我再请教一下小兄弟,你认为世间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呢?”
况不凡依旧摇头,决然道,“至少你不是…”
芸析先是一震,随后轻笑道,“小兄弟为何如此肯定?”
“你布米施粥,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想要众人替你做事,你有意救我妹妹,也不过是看重我况不凡的名号,想要纳为己用罢了,究其根本,你也只是为你自己的利益谋划。”
况不凡斩钉截铁道,丝毫不为芸析救助他而感到低人一等。
“世间一切皆可由小见大,你既能看出我的用意,又为何看不出世间好坏呢?”芸析冷漠一句,转身朝偏堂走去,在不理会愣在原地的况不凡。
世间万物不过一个利字,小草长在地上是为了吸取成长的养分,飞蛾扑火是为了追寻心中那一片茫然,人又何尝不是,就连他自己当初担任县令也是为了光大门楣,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去多管一分半厘呢!
夕阳尽落,月明当空,县君府已经点起了灯笼,况不凡摊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眺视前方,屋内的老者专注的摆弄手中的刀片,苍老的面容因过度紧张更深一分。
一排排马车在护卫的护持下从偏门驶进县君府,因为芸析遇袭一事,水芙蓉让所有人都到齐后才从金庭赶回来,为避免惊吓到门前的难民,这才命队伍绕了一段路从偏门回府。
马车驶入院落还未停下,松公子便飞身下马,将桃花从马车里揪出来,直奔梨花所在的客房。
“小弟你没事吧。”松公子径直推开房门。
还没回过神来的桃花不断拍打跳动不止的小胸脯,报信的人都说了槐公子没有大碍,他还是这般猴急的把自己弄了过来,心中愤懑,毫不留情的一脚对着松公子的屁股踹过去,径直将松公子踹进房内。
此时的槐公子正躺在床上悠悠然哼着小曲,嘴中嚼着梨花方才炖好的鸡肉,二郎腿翘的老高,说不尽享受之意,见两人前来,慌张的坐稳身子,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我这不是关心小弟嘛,给我点儿面子,回去再说好不。”松公子在桃花耳边娓娓道,并未注意槐公子方才那番模样。
“二弟没事儿吧!”桃花走到床前,言语中满是担忧。
“浑身疼的要紧,差点就没命回来见嫂嫂了。”
“梨花妹妹呢,怎么不照顾你。”槐公子全身都包着膏药,层层白布将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桃花不免心疼一番,眼眶闪烁着些许眼泪。
“不知道,梨花应该在忙吧,嫂嫂可千万不要怪梨花,梨花事情多,哪能抽时间出来照看弟弟呢。”
槐公子欲擒故纵的法子似乎起了作用,桃花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愤怒,“岂有此理,嫂嫂这就去找她理论,哪有这般照顾丈夫的。”
桃花衣袖一甩便走出房去,槐公子依旧表现得委屈,嘴角却是瞬间划过得逞的笑意。
待桃花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之后,槐公子才走上前来,“行了,别装了,我还真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快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槐公子则一改委屈姿态,生龙活虎的坐了起来,“我还真差点儿回不来,你不知道那些刁民都是些什么人,哥哥都像饿死鬼一样,一靠近我就开始往我身上咬,活生生吃了我好几块肉,要不是...…”
“咦…大哥,你屁股上怎么会有脚印。”
松公子尴尬的笑了笑,“自己踢的,自己踢的。”
“可我看这脚印像是个女人的,难道是嫂嫂踢的?”
“罢了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改天再收拾那个臭婆娘。”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喝唳,“骂谁臭婆娘呢,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