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岚已经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她拖着双腿，往学校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操场上。
她还记得，那天军训的时候天格外得晴朗，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大朵大朵的云彩，在微风的推搡下，从左侧的一排树后面偷偷溜到右边的看台楼上。
男生方队的第一排第一个是周晓阳，本来就高大的身姿，站直之后，更像旁边挺拔的白杨树，拔节着向上生长，朝气蓬勃。
她微笑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力量。
她的脚步迈进了体育馆，稀稀落落的几个男生还在打着篮球，空荡荡的馆内传来球“砰砰”落地的声音，显得那么的突兀。
她轻轻地坐到地上，蜷起腿，静静地看着。
仿佛看到了他一个三步上篮，将球稳稳地扣进了框内，转过身和队友拍了一个胜利的巴掌，脸上带着激动的笑，那种阳光般的笑容。
她笑着笑着突然捂住嘴哭出了声。
从体育馆出来的那条小路上，吴岚曾经被蒋玥玲泼了一身的橙汁，被强行脱下外套，穿着单薄的短袖衫，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风吹过来，她打了一个喷嚏。
就在这时，一件外套从后面披了过来。
宽大的暖和外衣，套在了她小小的身体外，还带着残余的身体的热度，和那熟悉的体香。
她仿佛看到了那时的他从背后紧紧抱住自己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的眼泪就那么哗哗地涌了出来。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她望着一楼自己寝室的窗户，怔怔地愣神。
多少个早晨，他总会站在窗户前面，轻轻地唤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等待着她从屋里迅速地跑出来，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看到了，他一个人站在寒风里，一边跺着脚一边往手心哈着气，呼出的白气笼罩了他的脸。
那时的他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她。
等着她出来。
和他一起。
她突然想去一个地方。
“请等一下。”吴岚对着正在关门的大叔喊道。
“已经闭馆了，请明天再来吧。”
“我落了点东西在里面，拿完马上就出来。”
“哦，那你去吧，快点出来啊，”大叔突然捂住肚子，“哎呦，我的肚子。”
“您要紧吗？”
“你出来后把锁锁上，我要赶紧去趟厕所了，哎呦。”
“好的，您不用担心了。”
关了灯的馆内，一片漆黑。
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清澈透明的蓝色池水上，波光粼粼。
吴岚轻轻地坐在池边，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和周晓阳游泳时的场景。
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悬着双腿，晃来晃去。
却被他突然偷袭的冰凉池水泼了一身。
“哈哈哈……”他一边泼一边笑。
她也反击，池面上空溅起一朵朵水花。
身子一滑，她掉到了水里。
他往前一伸手，抱住了她。
“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说。
“有我在，你淹不死的。”
吴岚用手一撑，身子顺着池子边滑了下去。
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一个寒战。
她的上下牙不停地打颤，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她往深水区走去，就像那次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样。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压住了一块大石头。
水由浅入深，她的身子慢慢浸入其中。
她喘不上气了。
周晓阳在她耳边安慰道：“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她死死地拽着旁边的扶手，看见池子边画的线上写的数字：一米九。
却是连惊讶都说不出口了。
“我……好难受……”她强迫自己的脸浮在水面上。
“你想不想感受一下被水没过的感觉？像这样……”周晓阳说着，缓缓地潜入了水下，只露出短短的黑色头发。
他突然冒了出来，溅了吴岚一脸水。
她缓缓地松开了手，身体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周晓阳凑近的脸，和那对长长的睫毛。
他吻了她，在浪漫的水中。
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水区。
这是她第二次走到这个地方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标线。
再往前走，就超过了她的身高。
可是她没有停住脚步。
因为——
你曾经说过，将耳朵灌满水，就听不到那些不想听的话语了；
你曾经说过，在水中闭上眼，就看不到那些不想看的画面了；
你曾经说过，将心浸在水中，就感受不到那些沉重的悲伤了。
你还说过，你是不能离开水的鱼，在水中游动的时候，是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候。你会忘记烦恼与忧伤，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相信你了。
你离开了的世界，我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
吴岚的小腿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疼得弯下了腰，用手紧紧地按住。
眼前浮过的是曾经美好而又纯真的一幕幕，伴随着无数个气泡围绕在身边，想要触碰，却越来越多。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巨大声响，像是潮水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回荡来回荡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有扭头看你，是因为那时，自己羞红了的脸。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带给我的那些欢笑。
你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心，让我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你放弃了很多很多，只为了和我在一起。
我早已不知道如何去报答你。
周晓阳，我爱你。
你是前方的那条小鱼吗？正急促地向我游来。
我伸出手臂，想去摸摸你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沉重得仿佛什么东西压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上，动弹不得，连微笑都变得那么费力。
你曾说过，别哭，无论遇到什么，请记得微笑。
我努力扬起嘴角，正如你反复教给我的那样，你最爱的模样。
然后轻轻地闭上眼。
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混杂在冰凉的水中。
消失不见。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