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郦清清彻底失眠了。
她没有给陆昕裴打电话,同样的,他也没有打给她。
生平第一次,她体会到了煎熬,这种感觉十分真实,就好像是心里凭空冒出了一个漩涡,一刻不停地搅扰着她,拖拽着她。她尽力无视它,努力想要平息它,却怎么都不起作用。
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乔爱诗,其实她长的很漂亮,眉眼精致,肤质细腻,略显苍白的脸色反而更添了一种温婉的美。
她穿一件白底绿花的真丝上衣,墨绿色坠地长纱裙,很明显,她十分在意她的腿。她依稀看到了她的脚踝,细如干柴,却异常白皙。
完全可以想象,在那场车祸之前,她是怎样的气质出众,明艳动人。
其实要找乔爱诗的资料一点儿也不困难。陆昕裴和慕少祺都说过,她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也许百度一下,就能出现她的大篇个人资料,甚至曾经主持过的相关节目。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并不过分甜腻,也不是标准的字正腔圆,却自有一种沉稳伶俐。
白天,她的脑子里已经不止一次跳出过同一个念头:当年,她和陆昕裴一定十分般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令人根本臆象不出来,倘若他们争吵对峙,甚至恶语相向,会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她又想起盛茗薇说的:再是坚固的爱情也会慢慢消融,也会改变。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改变才是永远不变的。
如果乔爱诗和陆昕裴之间,没有那一场因出轨而导致的重大变故。如今,也许早已经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了。
陆昕裴今年三十七岁了,一般男人这个时候,大多早已经做父亲了吧!
……“郦清清,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陆昕裴一边准备跟我小姨要孩子,一边花言巧语地吊着你,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他蒙在鼓里吗?”
一想到慕少祺说的话,郦清清的心里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长针刺了一下,而从下午到现在,她也早已经记不清,来来回回地被刺过多少下了。
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陆昕裴竟然根本没有告诉过她,他是今天的飞机回来。
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她想不出答案,又不能勒令自己不想,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系个死结捆起来,却只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又到了晚上,陆昕裴才给她打电话。
看到他的号码终于闪亮在手机屏幕上,她几乎立刻忘了,这一夜一天的等待是多么难熬!
“喂!”
“清清,我回来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她在第一声之后,竟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心里明明挤满了各种酸楚和犹疑,又不想让他知道。
兴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她尽量语气轻松:“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昨天晚上,临时决定的。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吵醒你,就没有打电话给你!”
“哦!”
“清清,我想见你!”
她心头一软:“你在哪里?”
隔了一会儿,他才说:“也许正在你家楼下。”
她立即惊跳起来:“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我不确定是哪一幢。”
“我马上下来!“
看到车牌的时候,郦清清只觉得自己心中一亮,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让她迫不及待。
拉开车门坐进去,过了好一会儿,还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
陆昕裴几乎是在她上车的同时,发动车子,驶离了屏山脚下的这一片独栋别墅区。
一时间,两个人竟然都选择了沉默。
车子很快开上了柏油马路,沿途路灯倒影成线,后视镜里一片星光点点。
隔了一会儿,他才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怎么跑这么急!”
她只管低着头:“怕你等急了!”
陆昕裴轻笑:“傻丫头!”
郦清清心情复杂,明明有许多话想说,想问他,却不又知道如何开口。只好转头望着窗外,仲夏的夜晚,夜色如一层轻薄的黑纱,挂在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漫在山野间。车灯引路,她很快看出来,不是去市区的方向,反而更像是在往半山腰上开了。
她多少有些猜到了,却还是出声问了一句:“去哪里?”
他轻言细语:“带你去看星星,你不是说,夏天在屏山看星星是最美的。”
然后她又不说话了,心里头却越发存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偷偷地发着酵,胀鼓鼓的。
车子并没有完全开上半山腰,而是拐入了路边一处宽敞的坡地。陆昕裴停车驻档,启开了天窗,按键将两个人的椅背缓缓放下去。
她抬眼去看,头顶上方一片星辰灿丽,夜空被照亮成了葡萄一样的深紫色,那些遍布的繁星,像极了洒在果冻上的一层白砂糖,仿佛伸手可及。
真的很美!
陆昕裴也在看。
两个人并排仰躺在那里,安静的凝望着夏夜星空,清风徐来,不远处的草丛中,依稀看得见萤火虫飘忽飞舞。
郦清清幽幽地想,良辰美景!如果没有压在她心头的那些烦扰,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经历的,是多么美好而浪漫的一件事!
陆昕裴突然晃了晃握着她的手:“要不要下车去看?”
她只是摇了摇头。
“清清,你不开心吗?”
她转过头去望着他,从见面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正眼看他:“我只是感觉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他的手紧了紧:“是很累,但是更想见你!”
车内阅读灯开着,朦胧而昏黄的一片微光,却映衬得他的侧脸更加俊美如雕像。
她的心忽地漏跳了一拍:“出了什么事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乔爱诗同意离婚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骨碌坐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地望住他:“真的吗?”
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喜出望外,陆昕裴起先一怔,而后却似虚晃一笑:“她有一个条件。”
她不假思索:“什么?”
他也跟着坐起身来,目光纠杂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仿佛是难以启齿:“她希望我能给她一个孩子!”
郦清清张嘴楞在那里,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原来慕少祺昨天下午说的话竟然是真的,他们真的准备要孩子,她同意离婚,条件却是要给他生一个孩子?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们搞错了?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
陆昕裴显然看出了她的震诧和情绪波动,连忙拉住她的手:“你先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医学发达,要生孩子,并不一定非要做那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其实两年前,她第一次给我寄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当时我坚决反对,我对她早已经没有了男女之情,又怎么可能跟她生孩子!后来她也没有再提,我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一次,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主动提离婚,一反常态的敏感反复,在两边长辈跟前都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放暑假之前,她就在我面前,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这个月,她倒是不闹了,却又开始提孩子的事。”
郦清清茫然地听着,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天匆匆见过一面的那个女人,她分明有着极好的教养,看上去温婉娴静。都说相由心生,也许是她自己阅历太浅,竟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出乔爱诗瘦弱身体里潜藏的刚烈和极端。
她艰难地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做?”
陆昕裴紧紧握住她的一双手:“即便是前几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生孩子!从来没有!前几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愿意接受人工受孕,她只是需要我的……我给她一个孩子,她还给我自由!”
“清清,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永远只会当她的想法是天方夜谭!”
那一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彷如一团乱麻!
而他反复凝望着她:“乔爱诗说这个孩子是完全属于她的,现在和将来,她都不需要我对孩子负任何的养育责任。我当然知道这不现实,但是……她明确表示,除此之外,绝对不会签字离婚!”
“清清,也许你不相信,遇见你之后,我有多么渴望离婚,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法律关系,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她触到他眼中的痛苦,深挚而压抑,令她心疼得渐渐揪起来,费力也舒展不开。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不能单方面申请离婚吗?”
“我已经向法院提出了诉讼,但是乔爱诗拒不承认我们夫妻关系破裂,早已经分居多年的事实,甚至在调查人员面前说谎,说我们之间感情一直很好,并且装作对我突然提出离婚的事感到非常惊讶!在一些生活细节的核实上,她也一再作伪。乔爱诗念硕士期间辅修过法律,对相关流程和漏洞都很熟悉,加上乔振业从中施压。现阶段,想要通过法院判决离婚……很困难!”
其实她早就偷偷检索过离婚这个词条,甚至婚姻法,于是红着脸问了一句:“不是说夫妻一方有生理缺陷,或其他原因不能履行夫妻义务的,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经调解无效,可依法判决准予离婚?”
陆昕裴显然听懂了:“乔爱诗的身体,也算不上有什么障碍。说起来,五年的无性婚姻,根源其实是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