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水果刀，切断了自己在手腕上的血脉，你还忍着伤痛，在别人的订婚宴上弹了一曲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
回想着江凤夙的话，童洛瑶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手腕的纱布，然后猛地扯开了纱布。周围的助理看到，冲上来就想阻止，江凤夙却示意他退下。助理担忧地看着童洛瑶，最终在江凤夙的注视下离开了病房。
纱布下面，是一圈翻着肉的伤口。尽管已经做了止血处理，但是模样依然惊人。在那道伤口旁边，还有着几道已经形成疤痕的同样的伤痕，旁边的江凤夙看到，眼睛眯了眯。
纱布取下来的时候，撕扯伤口，童洛瑶疼得龇牙咧嘴。自己当时得下多大的决心，得多恨自己，才能下这样的狠手。那般决绝地放弃掉生命，那样惨烈地抛弃自我，那感觉熟悉又陌生，童洛瑶甚至回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为何会如此厌倦甚至是憎恨自我。
“江医生，我是不是真的疯了？”她也许遗传了童心的疯狂基因，也有了精神病的倾向？
江凤夙摇了摇头，“疯这个词并不准确，从我的专业领域，我们把疯子称为精神分裂。它表现出来是感知、思维、行动多方面的障碍。童小姐，你并没有出现幻听、幻觉的现象，也没有出现认知障碍。你的情况与临床的精神病患者差别很大。所以，以我的专业素养，我可以明确地告知你，你没有疯。”
“童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有过抑郁症史？”江凤夙问童洛瑶。
童洛瑶有些闪躲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在她十岁那一年，她因为目睹母亲的意外，整个人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岁月，与病魔抗争的过程十分痛苦。
“童小姐，你不用担心，抑郁症是非常常见的病，它并不可怕。只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加上一些药物，你就可以痊愈。”江凤夙看到童洛瑶如此表现，已经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你目前的情况称为AcuteStressDepression，俗称急性应激性抑郁症。一些不愉快的事，勾起了你最痛苦的回忆。导致你的抑郁症复发，你一旦陷入自责和自毁的情绪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
“童小姐，虽然抑郁症和感冒一样平常，治疗起来并不困难，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信任我的话，我也帮不到你。这种病，死亡率很高，你应该明白，你必须坚强面对，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江凤夙在病床边的桌子里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休息一下，吃个苹果吧。”
江凤夙的手纤细苍白，骨节分明，削苹果的动作利落，一看就是惯拿手术刀的。一圈圈的苹果皮，如同漩涡一般，在桌子上缓缓落下。童洛瑶盯着那一圈圈的苹果皮，目不转睛地。
“说说看吧，你梦到了什么？”江凤夙的声音低沉，温柔且诱惑。那感觉就好像母亲的呢喃，让童洛瑶莫名地感觉到安心。
“一些过去的事情。”童洛瑶感觉头有些晕，她的声音很轻，飘渺得如同随时被吹散的风。
“过去的事情，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很好奇。”江凤夙继续诱导。
“我小时候很任性，伤害了很多人。那一天，是我十岁生日……”
童洛瑶慢慢地讲述着，江凤夙认真地倾听着，时不时地还用笔在一本记录册上记录下什么。他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童洛瑶。在叙述往事的时候，她的肩膀会微微耸动。
江凤夙看着童洛瑶，每一个病人都会有一段与众不同的过去。面前的女孩，在年幼的时候遭遇过这么惨烈的事情，难怪会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有时候，心理医生的安慰并不能改变什么，最终还是需要病人自己去面对。
“如果我没有离家出走，如果我没有因为害怕躲起来不敢出来，如果我没有推莫晴下楼，如果我没有跟着妈妈逃走而是制止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因为我们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正因为如此，命运才会赐予我们惊喜与失望。你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但是你要懂得的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快乐的记忆再眷恋也无法挽留，痛苦的记忆再逃避也不能抹去。瑶瑶，不是你的错，原谅自己吧。”
“瑶瑶，不是你的错，原谅自己吧。”
眼前，妈妈温柔的笑，她蹲下身轻吻着自己的额头。童洛瑶扑入妈妈的怀里，泪流满面。
“妈妈，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
母亲在她眼前渐渐淡去，她想拥抱，可拥抱住的却是一片虚无。
心中那股痛楚与窒闷的感觉终于散去，原来，等待这么多年，原来自责这么多年，她想听的也不过一句：”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而已。
人都是脆弱的动物，会不断的犯错，唯有宽恕可以拯救自我。
妈妈，谢谢你，宽恕我。
童洛瑶蜷起身体，痛哭。这么长时间了，她终于可以歇斯底里地哭一场，把那些懊悔的，怨恨的，感伤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江凤夙看着这个痛哭的姑娘，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一霎那，所有的过去都消失。刚才她看到的所有，都不过是一场幻境。
童洛瑶惊讶地看着自己还在病房里，江凤夙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递给自己一个已经削好的苹果。
“刚刚你……”
“是催眠术，用的是这一圈圈的苹果皮。”江凤夙有些抱歉地说道，“你很聪明，对陌生人也很警惕，且抗拒治疗。我不得已，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够进入你的内心。很抱歉，童小姐。”
“谢谢你帮我，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催眠大师。”这个包袱背负了这么久，她总算可以放下了。
“我其实是一位脑外科的医生，人脑是极其有趣的部位，它包罗万千。当你知道了它的秘密，就拥有了可以打开所有宝藏的密码。谢谢童小姐和我分享你的故事。”想到刚才听童洛瑶说的遭遇，江凤夙补充道，“如果往事真的如此令人难受的话，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
“我可以帮你忘记，催眠术不仅可以唤醒你潜意识里最深的记忆。还能够擦去你最不想记得的一切。童小姐，如果记忆那么痛苦，你可以考虑忘记。”
“不，记忆虽然痛苦，但是也美好，我不想忘记。”童洛瑶疑惑地看了江凤夙一眼，“江医生，催眠术真的可以做到这么神奇吗？江医生，你试过抹掉一个人的记忆吗？”
“有过成功的尝试。”江凤夙想到了自己的一个病人，笑道，“从医学上来说，人在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后，心理医生可以通过‘向受术者暗示他的记忆是不存在’的方式来清除掉他一部分记忆。只是这种催眠难度很高，一般也只会用在受过极大心理伤害的人身上。因为有时候忘记比记得更幸福。”
“那有没有可能，让一个人只是忘记和一个人有关的事情呢？”童洛瑶忽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
“心理医生不是魔术师，催眠术也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神奇。只有在病人愿意配合，充分信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们才可以进行。如果我们要擦去一个人的记忆，那也是因为他内心不愿意去想起。”
童洛瑶淡淡一笑，是这样吗？原来当年的遗忘，是因为不想记起，那自己又何必自取其辱，拼命地去挽留这一段感情呢？
“是不是被抹掉了过去，那么所有的感觉都不再？无论是爱，还是恨？”童洛瑶问道。
“并不一定，催眠术只是会锁住一个人的记忆，其实记忆它一直都在。它有无数把钥匙，也许是曾经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画面，或者是一样东西，都可能成为开启记忆的钥匙。没有百分百的忘记，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会不会重新想起。”
“想起又如何，想不起又如何。他记得了以前，一样也没有要我。”童洛瑶淡淡一笑，侧身在床上躺下。
“你先休息吧，告辞。”江凤夙见童洛瑶不想再说话了，起身离开病房。
……
童洛瑶一直躺着，过了许久，她听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她猛地坐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是安牧辰。
“是你。”
“没错，是我。”安牧辰走了过来，在童洛瑶身边坐下，他伸手去触碰童洛瑶的脸颊，童洛瑶避过。
“还在生我的气，你一个人跑到滨海这么久，气也该消了吧。”安牧辰见童洛瑶这样，也不生气，他伸手揉了揉童洛瑶的头发，童洛瑶则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之前还喊我牧辰哥哥，现在看到我却这么戒备，我真的长的这么可怕吗？”安牧辰叹气道，“是不是还气我当时把你关起来，你总是想要从我身边逃走，我不得已才这么做。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我早说过了，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你偏偏不信。现在你看到了，除了我，那些人都不会真心对你，他们只会伤害你，令你痛不欲生。瑶瑶，回到我身边吧。”
童洛瑶猛地拔掉了输液管，从安牧辰身边跳开，她警惕地看着安牧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帮你，而且，只有我能帮你。”安牧辰蛇一般的目光看向童洛瑶，好似看着一个已经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猎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