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身下人的身体一僵，陆梓楠睁开眼睛，眨了一眨，而后向一旁一歪，躺倒在莫娴的另一侧。
莫娴：“……”
这就……停了？
莫娴纳闷地偏过脸去，陆梓楠就躺在她的身侧，满是笑意的眼眸，也正望着她，呼吸还有些轻喘，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戏虐，见她一瞬不瞬，满目疑惑地望过来，忍了又忍，终于轻笑。
“在惋惜吗？”他挑着眉头笑道，“那继续？”
“！！！”
“宝宝。”见她一脸无语又懊恼的神色，陆梓楠又笑着说，“你别紧张，我只是……不想掉下床去而已。”
掉下床？
怎么……不会？……
莫娴扭脸看了看另一边，果然那另一侧的空余位置，几乎连他的侧身都容不下。
那么窄的一条边……
莫娴呆了一呆，对自己有点无语。
昨晚她迷迷糊糊地被陆梓楠抱回房间，见陆梓楠又下楼去搬行李，也顾不上客气，晕乎乎地飘进卧室，飞快地冲了个澡，就一头扎进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才重新有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黑暗里，她仅凭着习惯，下意识地向陆梓楠的身旁靠了靠，继而贴进他的怀里，才算彻底安心，熟睡过去。
再之后……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把他挤到了床边儿上的？
这事，莫娴是真心不知道。
想到这里，莫娴的脸上不由得染上两朵红云，然后，转过身来，再次抱住陆梓楠的腰，有点羞愧地问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啊，好像……真的会掉下去的。”
听见她略带孩子气的担忧，陆梓楠想了想，轻笑一声：“没事。”
他拍了拍莫娴埋在他颈间的小脑袋，云淡又风轻地笑：“我抱着你呢，要掉一起掉。”
莫娴：“……”
“顶多……我给你垫着。”
莫娴满脸黑线地瞅了瞅陆梓楠，见他脸色一副“看我够义气”的表情，不由得一乐，想了想，好像被他垫着掉下去，也没什么。
莫娴脑补地欢乐，陆梓楠却忽然轻声问她：“还睡么？”
“不睡了。”莫娴说，“睡饱了。”
话落，陆梓楠轻轻地“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卷起莫娴的长发，一圈一圈绕在指间，过了良久，才又开口。
清醇的声音，带着一点晨起的黯哑，磁性却坚定。
“那起床吧？”他说，“我们去拜访一下你的外公。”
我的恩师。
他在心里补充道，却没说出口。
莫娴想起之前两人说好的，回到B市，就一起来看外公的事情，不疑有他，干脆地答应下来，两人又腻味了一会儿，纷纷跳下床来，奔进洗手间里各自洗漱。
足够宽敞的洗手间里，两人并肩而站，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牙刷，正在满嘴泡泡地刷牙。
一黄一白的两套洗漱用具并排着放在洗手台上，犹如镜子里那两个并肩刷牙的人一般。
相依着，也相偎着。
莫娴很快刷好了牙，洗完了脸，又回身看了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正要往外走，却忽然被陆梓楠拉住了手。
“嗯？”她疑惑着回过头去，就见到陆梓楠正看着她刮胡子，心下顿觉神奇，问道：“不看也能刮？”
陆梓楠似乎是笑了笑，见她一副颇有兴趣的模样，便玩笑似的，将手里的剃须刀塞进她手里，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表情。
“嗯……刮着玩。”
玩？
这东西能玩吗？
莫娴其实有点怀疑。
可她看着陆梓楠脸上那副毫无所谓的表情，又忍不住心里的跃跃欲试，干脆举起手里的剃须刀，像模像样地舞动起来。
“这样？”她迟疑一下，“还是这样？”又迟疑一下，然后“呀！”的一声，轻叫道：“流血了。”
陆梓楠自然感觉到了那紧随而至的针扎似的刺痛，“嘶”了一声，一边转身，一边嘱咐莫娴去找一个创可贴来。
等莫娴带着创可贴再次回到洗手间里时，陆梓楠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
只是白皙干净的下巴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刀口，细细的，倒是不长，一点一点地往外渗出一条血丝。
见莫娴走进来，陆梓楠一边系着衬衣的纽扣，一边将脸向她偏过去，“帮我贴上。”
陆梓楠和莫娴来到莫娴的外公李老家门外时，老人家正忙着在小院里浇花，四合院似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个小花棚，支起了几处花架，花架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正值八月，小院里，香飘四溢，清香满院。
听到门响，李老将手里的水壶放在一旁的空地上，缓缓地直起腰来，又细细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直到听到了莫娴那一声清甜悦耳的“外公”，才顿时笑了起来，一面朗声答应着，一面笑呵呵地向外走去。
红木门打开，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日日想念的亲外孙女，李老自然笑得合不拢嘴，正要拉她的手，却顺着她的手，看到了她身旁那个与她十指相交的男人。
李老的视线不由得一顿，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一般地招呼莫娴带人进来。
陆梓楠偷偷地摸了摸鼻头。
老师没喊他的名字，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想来……是不大高兴了。
余光扫到身旁笑眯眯的莫娴，不禁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嗯？
莫娴转过头，眼里的笑意，映着明媚的阳光，细碎又温暖，神奇般的抚平了陆梓楠心头的那一点不安。
莫娴没注意到陆梓楠心底情绪如此细腻的变化，只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安定，便安抚地回捏了捏他的手心。
随即朗声叫住自家外公，甜甜地笑道：“外公，你看看他啊。”
她急走两步，笑眯眯地抱住李老的手臂，摇了摇，娇软的声音，甜甜的，糯糯的，“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您要是同意了，他就是我以后的老公！”
“臭丫头！”李老佯装生气地唬了她一句，“怎么说话的！”
“哎呀，外公，好外公！”莫娴继续撒娇，“您不看吗？真的不看吗？真的……”
“我要是不同意呢？”
莫娴还要继续说，却忽然听到自家外公犹如神来之笔似的说出这么一句，霎时间一愣，怔怔地道：“怎么会不同意啊？”
李老：“……”
两人身后的陆梓楠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下一秒就接收到李老甩来的一枚“示威”的眼神，连忙收敛好表情，低头肃穆，认真地数蚂蚁。
李老轻哼一声，笑眯眯地抚开莫娴挽在他手臂上的手，温声哄道：“去给外公浇浇花。”
说罢也不等莫娴再开口，直接将她一推，推到了一旁的小花棚底下。
莫娴看了看脚边的水壶，又抬起头来，看着陆梓楠摊了摊手。
后者会给她一记温柔的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莫娴也微笑着给他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等陆梓楠跟着自家外公走进了房间，才不慌不忙地转身蹲下，一盆一盆地看着小院子的花花草草。
房间里，李老坐在主座上，手里摩挲着一个紫砂茶壶，老神在在的模样，如坐定了一般，不言不语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而房间的中间，陆梓楠亦是沉默地站着，低头不语，身姿挺拔，犹如劲松一般。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李老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些惆怅，还有些追忆。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陆梓楠抬起头，目光里情绪的有些汹涌，说出口的话，却只有一句略带哽咽的——“老师。”
李老摆摆手，虽然头发已经花白，可锐利的目光却依旧不减当年，一开口，直指要害，“你们不合适。”
陆梓楠猜到李老话里指的是自己背后那一大家子，干脆地开口：“我适合就好。”
“你并不适合她。”李老又道。
“可是我爱她。”陆梓楠坚定地说。
“爱她的人很多。”李老继续轻描淡写地捅刀子，“她还小。”
“可若是她只爱我呢？”陆梓楠不咸不淡地回道：“况且，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我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李老摩挲着手里的紫砂壶，说完便直接闭上了双眼，一副不愿意在与他多说的模样。
陆梓楠看着他如此坚决又不容商量的态度，心里不免沉了一沉。
小院里，莫娴正玩得高兴，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一首小调，那歌的旋律却赫然是《忘九》广播剧的主题曲之一。
陆梓楠听到了，默默地偏过头去看向屋外。
思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莫娴的歌声，想起《忘九》里的一段。
重霄拉着忘九的手，站在月老庙前的三生石旁，温柔浅笑着对她说，“三生石上刻三生，三生轮回复三生。生生世世轮回起，世世生生姻缘聚。
爱是什么？不过是求遇一人白首，遂择一城终老罢了。如今，天地之间唯有你是我愿等待的白首……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终老的城。”
良久后，陆梓楠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老师。”他声音低沉而诚恳地说，“您说，爱是什么？”
李老自然没心情回答他，他也不计较，又自顾自地说起。
“师母曾说，当年的相遇只是巧合。我说‘喜欢’，你们担心我年少不定性，不肯轻信我之言。可是老师，我的‘喜欢’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人知道，她于我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更没有人知道，她是我心底，埋藏多深的执念。
从再次相遇，并记起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命运曾经将她从我的身边带离，十年之前我束手无策，而十年后的今天，不论是天意，还是巧合，这一次我都不会再轻易放手。
她不要我，便罢了，可是她要我，是要我的啊。
窗外的阳光，忽然有点刺眼，刺得人眼眶有点发热，陆梓楠不禁抬起手背，轻轻地覆在眼上，心底叹了又叹。
你们都不知道，呵……
她是我从小到大见到的第一抹阳光，亦是这十几年来，唯一能照进过我心里的光亮。
而我心依旧，不论是少年时的懵懂初开，还是如今的情谊笃定，从始至终，心意都从未改变。
她来，这颗心为她打开，她走，这颗心依约封闭。
“老师，如果当年只是巧合，那么十年之后的今天呢？谁能说这不是命运？不是姻缘？”
又过了片刻，莫娴忽然听到背后房间的开门声响起，顿时紧张地转过身来，见到只有陆梓楠一个人信步走来，不由得走上前去，拉着陆梓楠的手，捏了又捏，终于笑道：“怎么样？”
“挺好。”
“那怎么这么久？”
陆梓楠随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并不打算告诉他谈话内容，只略有些踟蹰了一下，而后戏虐地笑道：“外公问我，嘴边的伤怎么来的。”
这话题跳跃得有点大，莫娴不由得“啊？”了一声，就听到陆梓楠继续说道：“我说，是娴宝弄的。”
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错处。
他嘴边这处伤确实是她用剃须刀不小心刮破的，但是……
问题在于，这伤口的位置就在他嘴边，他又这样回答，真的难免不让人……乱想啊！
陆梓楠对上莫娴犹疑不定的眼神，想起李老刚刚无语的模样，心里顿觉顺畅，随即笃定地点点头，说：“嗯！外公他想多了。”
“……”
“而且……我没打算解释。”陆梓楠最后笑着说，“这样挺好的。”
“……”
好什么！
见莫娴快要羞愤得炸毛，陆梓楠连忙微笑着，拉过她的手，裹在手心里，暖了暖，温声道：“快中午了，出去买菜吗？”
“诶？”莫娴看了看天，“这么快就中午了呀，稍等我一下，浇完最后两盆花。”
说着，她自顾自地抽走自己的手，拿起一旁的水壶，歪腰低头，认真又小心地给花架下最后两盆花浇水。
陆梓楠不动声色地收回已经空落落的手心，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花架下的莫娴。
耀眼的阳光无声地倾洒下来，透过花架缠绕着的细细密密的藤蔓，落下斑斑驳驳的疏影，又星星点点的落在她的身上，好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温暖又明媚。
小院，绿荫，鲜花，还有背对着他浇花的她。
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一般，从未改变。
那年盛夏，她也是这样，弯着腰，手里抱着一个小水壶，认真又细致地给花架下的鲜花浇水，一盆又一盆，一朵又一朵。
白皙的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好似折射着动人光彩珍珠，而比珍珠更美好的是她眼里那满满的笑意。
倏然间，她忽然回过头来，咧嘴一笑，两颊粉嫩，唇红齿白。
“我是娴宝。”她清脆甜糯的声音，软软地问：“你是谁？也是我外公的学生吗？”
那时故作老成的他，是怎么做的？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明媚又单纯的笑靥，看着她澄澈又灵动的眼，心底如同那朵被她浇过水的花一般，于静谧之中，好似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一瓣又一瓣地，徐徐绽放。
“我是陆梓楠。”那个略有些稚嫩的清冷声音，如此回答她。
而今……
陆梓楠看着莫娴浇花的背影，忽然微微一笑，唇边的温暖亦如这满院的阳光一般，温柔明媚。
“娴宝。”他轻轻地叫她。
“诶？”莫娴闻声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陆梓楠，却被他脸上那绽开的笑容感染，也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弯弯的眸子，好似月牙儿一般。
“怎么？”莫娴轻轻地问。
“娴宝。”陆梓楠微笑着说，“我是陆梓楠。”
娴宝，我是陆梓楠。
亦如初见，亦如再见，亦如今朝。
我是陆梓楠。
不论明日还是往昔。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今生只求遇一人白首，才会择一城终老。
彼时，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愿与你相守终老的城池。
这，就是我想要给你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