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天羽见我不说话，就问，“是不是生气了？我没有买花给你——因为，这小姑娘是——”
“赤天羽，不要小看我，”我侧身过去捏住他鼻子笑道，“你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这女孩是凤驹宫的人，凤驹宫最近几个月在江湖发展迅速，宫主擅长奇香幻术，在江湖大乱、各派衰败之下异军崛起，他们派出人来，四处招徕年轻的武林新秀，若我们碰了那花，便会身不由己被控制——不过，你觉得，那女孩认出我们了吗？”
赤天羽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管认不认得出，等她带人再来寻找时，都再也找不到我们了——渡口到了，小唐，你真的放得下吗？——将来，你会后悔吗？”
“江湖上的事，永远没有尽头，江湖上的人却来来去去，皆是过客——其实，有我们，无我们，江湖，不还是这个样子吗？——此刻，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赤天羽听我说到这，绽开一个笑脸道，“那便走了！我抱你上船！”说完，也不顾渡口的人观望，一把抱起我，快步向事先雇的船走去。上了船，船老大却迟疑地道，“客官，昨天你说要出海，去哪里？如果远的话，我要加钱的。”赤天羽翻了翻口袋，一拍才说道，“船老大，我身上全部的银子都会给你，你行个方便——昨天给了你一半，到了地方，再给你另一半。”船老大挠挠头说，“可还要给你们搬行李，也要加钱。”
赤天羽看着我，无奈地撇撇嘴。我知道，世俗的世界不看刀剑，看银子。于是拔下头上的银钗道，“行个方便，这钗是好的，还有这个珠子，值钱的。”拔下银钗，我的头发全散了，在风中飞飞扬扬。船老大看看银钗，点点头道，“这个还好，我可以回去送给我老婆！”
“而且，我们也没有行李，就两个人。”赤天羽走上前来补充道。
“什么都不带出海，你们是去做什么？”船老大疑惑地嘟哝一句，还是默许了。
我们上了船。船离岸边，动荡水中，漂移向东，很快渡口就消失在视线里，小镇也渐渐远去了。我船舱里，我靠着赤天羽的肩膀，听着船桨划水的声音。
“可惜，好端端的珠花钗，要沦落到乡间粗妇头上了。”赤天羽看着船老大的背影，低声叹息。
“反正我也没什么用——能让他们夫妻开心，很好。”
“怎么没用？你这么长的头发......”
我看着他笑了，“正好风梳妆。”
.......
“天羽，我有点困。”当夕阳将水面照耀得一片璀璨时，我也有些昏昏然了。
“你睡吧，我抱着你——对了，你饿不饿？”赤天羽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
“哪来的？”我愣了。
“在镇上，顺手牵羊。”
“赤天羽，你竟学会偷东西？”
“一个包子，至于你这么说吗？——来，你快吃了，帮我销赃。”
“一人一半吧。”我掰开包子，忽然想起什么，脑海中想起一只带血的包子，被人拳打脚踢的男孩.........
“你在想什么？”赤天羽见我失神不由问道。
“我——”还没等我说话，船老大高声道，“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还是听你娘子的，不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你看你混的也不怎么样嘛！害得你老婆挨饿......我年轻时，就和你一样，不过我老婆明理，我听她的，答应再也不让她挨饿......”
听着船老大的话，我指着赤天羽额头道，“要长进啊，不能让我挨饿。”
赤天羽笑道，“海里有的是鱼，你吃去。”
船老大停下摇桨要歇一歇，随即在后舱找到些吃的，还有一个装酒的皮囊，“来吧！别分吃一个包子啦，看你们小夫妻可怜，来一块吃点——小伙子，喝不喝酒？”赤天羽点点头。
那个黄昏，在水面之上，我俩吃了船老大很多东西，也喝了他的酒，有些熏熏然。一觉醒来，看星辉摇曳，天水如梦。翌日天明，便看见了沧海日出。
“客官，你们要去哪里？”船老大见入了海，便问道。赤天羽想了想，“你都去过哪里啊？”
“我？我去过小廖岛、喇叭岛，很多个小岛......有个仙女岛就去过一次，不过那里暗礁多啊。再说那里离赤水岛很近了，有血藻，怕会缠住船的。”
“你去过赤水岛？”赤天羽问道。
“只听人说过，没靠近过——听说很吓人，很多船都在那被血藻缠住过，那里的礁石很奇怪，让人容易迷路，还有，很大的鱼，岛上有很凶猛的鸟。成群结队地飞......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赤天羽不说话，只说道，“对不住。”说完取出黑巾蒙住了船老大的眼睛，而且用手按住他的背心道，“船老大，我们是避祸的人，此时要去个偏远小岛，你只管划船，莫管闲事。等我们到了，你便可回去和老婆团聚了。”
船老大该是后悔让我们雇船了，也该后悔将自己的食物和酒水让我们分享，他却不敢怠慢，只能盲目地划着船，听着赤天羽的指挥。
“一直向东......向左.......一直向前......”
正午时分，我们已经渐渐到了赤水岛的水域。赤红色的大海，暗潮涌动。
赤天羽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轻声在我耳边说，“这是我娘赤溟儿给我的，上面是穿过星河大阵，进入赤水岛的图，她说等找到我爹，就一家三口回赤水岛过好日子......可惜，她没能如愿......”
看着他黯然的神色，我安慰他道，“天羽，我相信，你娘在天上，看得见你，她知道你回家了，会很高兴的。”
忽然，耳边霍拉一声，巨大的鱼尾翻腾，蒙着眼睛的船老大惊慌地道，“什么东西？”
赤天羽笑道，“不用惊慌，船老大，你只管划船便好。”小船四周，沧浪起伏，有丈余长的大鱼翻腾其中，水花飞舞，很是耀眼。但那些大鱼并不伤人，只是围拢在船四周，来来去去。血红的水藻如妖娆得出花儿，将海水染成红色，盛放着夺目的美艳。在赤天羽的指引下，船穿过了礁石遍布的迷阵，终于离赤水岛还有不足二十里。此时日落沧海，天际一道淡淡的橘黄，大海起伏动荡，星空下的赤水岛，遍布的七十二个岛屿，慢慢露出了真身。
我看见了火光，一时心中兴奋，“天羽，你看，岛上该是有人！”
“真的？会不会是你看错，是海上渔火。”船老大瓮声瓮气道，“客官，可是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最近的岛上，腾空一道绚丽的烟火，这道烟火，证明方才看见的，不是渔火，岛上真的有人，可是那人是谁，多少人，是敌是友，我们不得而知。早听说，赤水家族经历一场浩劫，早已湮灭无人，看来，江湖传说未必都可信。
“我好怕，你们放我走吧。”船老大惊慌地道。恰在此时，有一只小船慢慢靠近已然到了近前，我吃了一惊，因为这船是从哪里冒出来，我根本没看清，仿佛一下就到了近前。船头一盏明灯，立着两个少年，一个拱手笑道，“且让我将这迷路人送出去吧。”说完跳到了船上，点中了船老大的睡穴，他昏沉睡去。另一个道，“请二位上船，我带二位上岛。”
我俩上了那小船，赤天羽还是按约定，将银子放在昏睡的船老大身边。在小船上，我来暗自推测少年的身份。另一个少年，则划着那船，一路带着昏迷的船老大远去了。
耳边，听那少年道，“本来大阵开启，船只便不能靠近——幸好有人知道是你们来了，否则此时你们早葬身在血藻阵里。”赤天羽惊道，“我有阵图啊。”少年笑道，“这都是而二十多年前的阵图了。其实，自从数年前梅花城被攻陷，我们便细细地更改了大阵。”
“赤水家族，没有灭族？”我吃惊地问道。
“凡事无绝对——江湖还传言，梅花城被灭，不是还有很多人在吗？有的人传说已然死了，却未必死了，有些人分明还在江湖，却其实已然不在了——梅花城里，另一位鱼玄裳还在，你说，你又是谁呢？”少年露出雪白的牙齿看着我，光影下有些迷离。
又一个焰火，自岛上腾空而起，照亮夜空。回头看，一片沧海平静。我知道，这便是大阵开启了。
船靠岸。
“来，我带你们去见见岛主吧。”少年领着我们上了岸。
天海一色，恍若琉璃，完全陌生的岛屿，却并非我们远离尘嚣的蛮荒之地。
是福？是祸？谁又是这赤水岛上的岛主？我以为，一切可以终结，却是另一个开始。赤天羽握住我的手，我们并肩而行，步履从容。
只要我们在彼此身边，或许是福是祸，都无关紧要。
无论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们决定，再也不分开，再也不放开彼此的手。
焰火不断腾空而起，映衬着夜空璀璨，我与赤天羽随着那神秘少年，走向灯火阑珊的石阶路。
此时，我们在沧海的深处，暗礁血藻、诡异大阵包围的中心，于外人看来，却是迷雾苍苍，天海一色。无以破解的大阵，阻隔着想靠近的任何人。
这是藏在大海中的另一座梅花城。绝世而立，难辨正邪。
此时的我与赤天羽，携手走向未知，心无旁骛。
......
但不管如何，看来海那边的江湖，真的永诀了。
在焰火中，我俩微微停了停脚步，目光对视一下，却没有回头看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