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船尾起来火了,快逃啊……”
“不好了!走水了……船头走水了……快救火!”
随着一声声叫喊,船工们惊慌失措地在甲板上跑动,船停靠在渡口,离岸不过数十丈,有些胆小的已忙着逃命了,有的船工见火刚起,兴许还有得救,提着水桶扑火。
这船自启程以来,已走了一个多月,船上诸事一向管理有度,如今又不是干燥的季节,怎会无端起火?钱翩翩冲到甲板上,瞪大眼极力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漫天火光之中,甲板上来往奔跑的人里,却不见刚刚叫她乖乖等他的人,就连月影司的人也一个不见。
“小姐……小姐……”娇花钗斜鬓歪地跑了过来,拉着她袖子哽咽,大眼睛满是惊惶和担忧。
钱翩翩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果儿并没有跟在她身后,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颤声问道:“果儿和殿下呢?”
娇花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语不成调,“果儿……果儿不见了,殿下……殿下也不见了……”
火势渐汹,热浪翻滚,可钱翩翩只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窖,“不见了?怎么不见了?不是说去找小仙吗?他们究竟哪去了?你说啊,你快说啊!”
她攥着娇花的胳膊用力摇,娇花浑然不觉疼痛,凄然道:“他们,落、落水了,不见了……”
钱翩翩踉跄倒退一步,难怪月影司的人一个也不见,原来都去找赫连玥了,“在哪?在哪落的水?”
“船尾。”
钱翩翩猛地转身跑向船尾,可只片刻功夫,船上不单首尾起火,就连中间的船仓也起火了,整艘大船顿时火光滔天。
娇花用力拽住钱翩翩,“危险!别过去,小姐您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殿下会凫水,苏宇他们已经下水去找了,果儿也会没事的,求您了,快走啊……”
她当然知道赫连玥水性不差,可此时寒冬方过,夜晚的江水仍冰冷刺骨,就算大人挺得住,那果儿呢?她不敢再想下去,可她也知道,此时自己留在船上也于事无补。
正犹疑间,数支箭矢破空而来,两名正试图救火的船工来不及哼一声便倒地而亡,其余的人见状,纷纷扔掉水桶躲避。
“火救不了了,快弃船!各自逃命去!”宇宙和另外三名月影司飞奔过来,一边大声叫喊让船工逃命,一边将钱翩翩和娇花护在中间,“夫人,请速随在下离开。夫人不必担心殿下,殿下自小会水,不会有事的,果儿小少爷有殿下护着,也不会有事。”
虽是安慰,但钱翩翩也听出了弦外之意,那便是月影司的人现在还未找到他们两人。她的心紧紧揪住,尚存的理智在提醒她,她现在要做的,是保全好自己不为月影司添乱,好让他们腾出更多的人手去找人。
她镇定下来,朝苏宙道:“好,我回房拿点东西,马上便离开。”
她飞快回房,匆匆拿起一个包袱绑在背后便随苏宙等人来到舷梯。苏宙告诉她,赫连玥带着果儿在船尾找小仙,后来阿虎发现了小仙原来是爬到桅杆的其中一节横杆上,那横杆不算太高,赫连玥便抱着果儿跳上桅杆,让他自己将小仙拿下来。恰在此时,岸上忽然射来几支暗箭,赫连玥虽躲开了,可敌人显然是瞧准了他在桅杆上难以施展,那箭后续有来,他情急之下将果儿抛开,自己也趁势跳下桅杆,可他这情急之下的一抛却没控制好力度,果儿咕咚一声便栽到水里。待月影司的人赶过来时,赫连玥已跳入水中寻人了,阿虎见主人跳了下水,也跟着纵身一跃跳进江里。
此时苏宙和另三人取过一捆麻绳,要往钱翩翩和娇花身上套,“夫人,这边岸上有埋伏,暂时不知是什么人,他们故意引火烧船正是要逼我们上岸伏击,我们只能从水里走,暂且委屈夫人了。”
他是怕她们不懂水性,用绳子套住她们好带着她们游,钱翩翩朝他摇头,“不必,我会凫水,自保不成问题,还请你照顾娇花一二。”
上一世时,继母每日只许她吃一顿残羹冷饭,她为了填报肚子,常常跑到河里摸鱼,凫水是无师自通,能潜入水里憋气一柱香。
此时岸上伏击的人已等得不耐烦,开始渡船过来。有人在渡船上大声叫喊,“燕十七!你也有今日,赶紧出来受死吧!这方圆百里都是我的人,除非你长了翅膀,否则的话,你就等着被烧成灰烬吧!哈哈哈……”
那人站在渡船船头仰天大笑,似乎他胸中藏了一股忍隐许久的憋屈之气,此时终于可以恣意发泄出来。钱翩翩回头望去,火光掩映之下,那人脸上斜斜戴了个黑色的眼罩,一手拄着拐杖,正笑得张狂,竟然是在邑州草原上数次大难不死的燕九。
当时赫连玥因得到与他母亲有关的消息,带着月影司的人离开了邑州,留下飞鹄军围堵燕九,可惜燕九狡兔三窟,飞鹄军搜了一个月也无果。后来邑州诸部向新燕王保证不再举兵起事,又一再保证若燕九出现在草原上,定会将他绑去蓟城献给新燕王,于是景牧将军便领着飞鹄军回燕国了,却没想到燕九心心念念不忘报仇,一路跟踪至此布下陷阱。
他们不再犹豫,苏宙负责带着娇花,另外三人则护着钱翩翩,潜入水中往下游划去。
江水不算太湍急,只是冰冷刺骨得让人难受。娇花小时候见识过钱翩翩在水里鱼儿似的本领,曾让钱翩翩教过她如何闭气换气,可惜像钱翩翩这种大家闺秀,偷溜出去玩的机会不多,她只来得及学了点皮毛。本就对凫水不娴熟,加上月黑风高,江水刺骨,娇花一下水便吓得什么都忘了,八爪鱼似的死死搂住苏宙。
苏宙水性虽好,可奈何身上多了个大秤砣,小半个时辰后便吃不消了,他本想让另外一名水性好的月影司接替他,可娇花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苏宙没法,只好咬牙又坚持了一会儿。钱翩翩恨铁不成钢,又怕苏宙强撑累坏身子,便吩咐众人在一处浅滩上岸歇息。
苏宙累得软成一摊,脖子被勒得红了一圈,喘着气低声道:“娇花姐姐,日后可要少吃点了。”
这是明摆着说自己胖啊,娇花的脸一僵,“多谢苏小弟救命之恩,今日若能逃命,我以后不吃都成。”瞥见苏宙那难受的样子,又内疚道:“快把身上衣服脱了,我替你烤干。”
苏宙忙摆手,“不可,这附近不定有燕九的人,万不可生火。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歇息片刻便走。”
娇花应了,坐到钱翩翩身旁替她拧衣裙上的水。钱翩翩背靠大石,默然望着树梢上时隐时现的月牙儿,一双眸子空洞无神。众人对望一眼,知她在担心赫连玥和果儿,均沉默不语。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众人正打算离开此处,忽听不远处有细碎声响传来,顿时一惊,屏住呼吸不敢乱动。须臾,那细碎的声音越来越响,竟是有上百人将他们歇息的浅滩围住。
四周忽然火光大亮,十多支火把同时燃了起来,燕九拄着拐杖,笃笃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身后林子里,百张弓箭已拉开,那几个人若是动弹一下,利箭便会蝗虫似地从林中飞出。
燕九停下脚步,那突兀的独眼破坏了他脸部的协调,幽幽火光中看着可怖异常。眼虽瞎了一只,腿也瘸了一条,此刻他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傲然打量着那几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却蓦然发觉他恨不得抽其筋剥其皮的人并不在里面。
他用力敲着拐杖,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燕十七!你怕了吗?躲哪去了,快给我滚出来!”
此时钱翩翩等人已站了起来,四名月影司自动将她和娇花挡在身身后。钱翩翩冷笑一声,“我夫君早已洞悉你的阴谋,早就离船而去,他此刻在哪,你很快便会知道。”
她不过虚张声势,一来想气气燕九,二来好让他有所忌惮,以为赫连玥在这附近。可惜燕九不为所动,仰天狂笑几声后,望向钱翩翩的眼神变得阴鸷恨戾,指着她道:“你就是那个质子的夫人?我认得你,我这条腿就是被你所伤!既然燕十七那竖子不在,我便先替我这条腿报仇雪恨,再找那竖子算账!”
他一挥手,大声吩咐:“给我放箭射断他们的腿!贱命留着,我要他们全部成瘸子!”
这人简直疯魔了,自己成了瘸子,也要别人成为瘸子,却不想想当初是他自己先用下三滥的诡计算计别人在先。钱翩翩紧紧咬着牙关,心念急转。她怕死,非常怕,赫连玥和果儿生死不明,等着她去找他们,她还未到灵犀山找那阴差,回到前世听叶青咏的遗言,她怎么能现在去死?
“且慢!若是动起手来,我们只有六人自是不敌你们人多,可我们不会速手待毙,必会拼死相抗,可我们死了,对你有何好处?你要找的是燕十七,他若是知道我死在你手上……你也知道他的手段,他发起狠来,九王爷怕是没好日过了。不如这样,王爷且拘着我们,只要我在你手中,他定会来找你要人,到时九王爷有何冤仇,就当面和他算清好了。”
燕九盯着钱翩翩看了一会,忽又仰天狂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半晌才阴阳怪调地道:“好日子?我早就没有好日子过了!燕六那卑鄙小人夺我王位,燕十七毁我邑州势力,我如今成了什么?我本应是堂堂一国之君,可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四处乞怜也无人敢收留!好日子?好日子是怎样的,我早就忘了!而这一切,全是拜燕六和燕十七这两个狗杂种所赐!我找不了燕六报仇,且让他再得意一阵,他所犯罪孽的报应,就让燕十七先替他受了!你要是愿意,跪在地上求我几声,或许我可考虑饶你这回。”
见钱翩翩没反应,他冷哼一声,再次挥手,厉声喊道:“放箭!给我射断他们的腿!让燕十七看看他的女人是怎么成了瘸子的!”
苏宙紧握手中的长剑,低声对身后的钱翩翩道:“待会请夫人不必有任何顾虑,尽快逃到水里。”
他们休息的浅滩,离江不过十来丈,合他们四人之力,拼死抵挡的话大概可以拖延片刻功夫,他希望在他们倒下之前,钱翩翩和娇花能顺利逃到江里。岸上全是燕九的人,只有逃到水里,才有生还的希望。
娇花手中也握了一柄短刀,决绝道:“小姐,娇花不会水,我就不随你去了,我留在这儿,杀一个是一个,就算死了,也得先找个垫背的。”她不识水性,和小姐一起逃到水里只会拖累她,没准两人都会死,还不如自己留在岸上,让她一个人毫无顾忌地逃生。
道理钱翩翩当然明白,可是当真的要发生时,心里却痛似刀绞。六人再不说话,望着前方的树林,那即将夺取他们性命的箭矢却没有如期而至。
一名头目打扮的人上前,朝燕九低声提醒,“王爷请三思,那人说过,钱家小姐必须须发无损。”
燕九厉声道:“不是我不肯给她机会,她非要抵死反抗,与我何干?再说,我不过是要她一条腿,又不会要她性命。放箭!”
果然有箭从左边林子射出,却不是万箭齐发,不过二三十支,苏宙他们轻松便挡了下来。
燕九一怔,脸色不由变得难看,右边林子里一人隔空道:“九王爷若是不能理解何为须发无损,可别怪我家主子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