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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香门第

那家中药店在一条老街的深处。从外面看,巍巍的料是三层楼,进门才知道是两层。店堂端的高敞,光线却柔和,因为临街没有花哨的橱窗,只有一个用三条花岗条石构成的石库门。门楣上三个端庄的颜体字:澍德堂。字是石青,左下角灿然一方朱红印章,是古篆,识不出是什么字。

一进店堂,猛地发现门外的世界原来太喧嚣。店堂里弥漫着一种香味,沁人心脾,如一掬名泉的水。让人觉得自己化作了一张宣纸,一下子就被这“泉水”晕晕地洇透了。

迎面是深棕色的柜台。柜台上有几盆状似兰草的植物,给店堂添了翠翠的生气。那是备用的一种药,名谓鲜石斛,常列入利肝明目的方剂。柜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舂筒”,黄铜铸成,茶杯那么大小,厚重,有盖,盖上有孔,孔里插一根铜杵。有些药要临时砸碎或脱壳的,就放进舂筒去“舂”。

柜台后面是一壁格斗橱。那么多的格斗竟无一标记、铭牌。只备一截三级的矮梯子帮助人够到举手不及的格斗。橱顶上坐一排青花瓷坛,居高临下,庄严得要命。

几个店员在撮药,都拥有一种和乐亲仁的怡然神情。其中一个最年长的尤其引人注目,瘦,清癯得感人,简直有仙风道骨。看一眼药方,眉头稍动,好像已会意医生的意图,就用小手指去拉格斗,就计较地用厘戥称药,然后把药匀在铺开的三张包药纸上。药在纸上不混放,一味味排开,包药之前还要用手指点着一一和药方复核……

这时有人动用舂筒,铜杵起落,一片响亮,使人悚然一惊,精神为之一振。猛抬头,又见一幅松鹤中堂画,配联云:花发东垣开仲景,水流河间接丹溪。

仲景,张仲景,丹溪,朱丹溪,都是古时名医,都有高尚的医德。

仿佛听得松涛鹤唳,无端记起一首古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心绪由此变得出奇的宁静,对这个古风皇皇的药店生出一种信赖,一种神秘。

我爷爷说:“如果可能,当让病人自己来点药。”

细细一想,爷爷的这一句话当是对药店的最高褒扬了。

爷爷喜欢常熟城,因为常熟有这个古风犹存的中药店。爷爷常带我去澍德堂,不是去撮药,只是去那儿默默地坐坐。

我爷爷是一个退了休的著名中医。可他喜欢澍德堂又不仅仅因为他是个中医。

我想我描述了澍德堂之后就不必再介绍我爷爷的品性了。

这个杂货店真杂透了。

红塔山,绿牡丹,虾米扁尖大头菜,月季卫生纸,威化巧克力,麦氏三合一,零拷绍兴酒,雷达杀虫剂,滴水瓷观音,石膏维纳斯……日常东西,南北土产,生老病死,古今中外,天上人间无不涉及。一台录音机一天工作六小时,轮番轰炸张学友、邓丽君、徐玉兰、王文娟,还有那个齐什么的哭喊《北方的狼》。那首歌苍凉野性,听得人尾骨那儿一麻一麻的,叫人担心会长出尾巴来。

这是我妈妈经营的小杂货铺。

我妈出身农家,上过几年小学。若干年前我爸光荣插队在我妈那个村庄,就此千里姻缘一线牵。对那个村庄,我并不熟悉,因为我一断奶就离开那儿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了。

吃饭是家人聚集的时候。奶奶不在了,爸爸常常不在家,饭桌上就只有三个人:爷爷,妈妈,我。

妈妈一拿起筷子就有几个习惯动作:先将筷子在桌子上一拄,再用左手捋一把筷头。含着饭讲话,呛得咳,咳也不及时转过身去。有时还用一只筷子剔牙。我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就说:“哎呀,妈——”

爷爷向我递个眼色,意思是:你又来啦。

妈妈并没觉察:“啥?”

我赌气:“啥?没啥!”

事后,爷爷怪我:“孩子家,怎么这样和长辈说话?这里不好说文明不文明的,不过是个习惯。一个人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是难改的。各个家庭有各个家庭的习惯。”

爷爷说得非常柔和,非常自然,绝不是虚情假意,他确实从不要求他的媳妇迁就这个书香之家。

杂货店是去年把我家沿街的围墙拆了盖的。妈妈请爷爷起个名号。

爷爷沉吟一会儿,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妈妈说:“想到两个,一个叫便利,一个叫顺风。”

我立即反对:“俗不可耐!”

妈妈不懂“俗不可耐”是什么意思:“你说啥?”

爷爷笑呵呵地说:“两个名都不错,所以我想在两个名中各取一个字,就叫‘顺便’,怎么样?”

这么一拆装,不算太妙,却通俗,不庸俗,而且实在,这么个没个性的小店确实不会有人特地寻上门来的。

不料,却时时有人老远地寻到“顺便”来,当然不是来买东西的。来人每在小店门口迷惘困惑,反复核对门牌号后问:“请问曾老先生住这儿吧?”

我妈忙说:“是的。不过他老人家年岁大了,是不轻易会客的,有事由我转告好了。我是他儿媳。”

来人说是远道来求医的,不好转告,还求一见。

到最后,我妈会给来人一个机会,上午来的就约下午,下午来的就约次日上午。叮嘱一句:“老先生是不会收诊金的。不收钱。”

我后来慢慢品出了这叮嘱是不无微妙的。求诊人几乎都在此后带来了各种的“谢意”,大多是好烟名酒。

妈妈表现出为难:“哎哟,你这么拎进去……我公公他老先生会……哎哟……”

听懂的人就请妈妈转交。没听懂的人拎进去,后来又原样拎出来让妈妈转交。我爷爷是不肯收人“谢意”的。我妈是不会把收礼的事告诉爷爷的。

茅台,西凤,五粮液;白健,摩尔,万宝路……这些名牌烟酒就这样灿烂地出现在顺便杂货店简陋的柜台内,使人瞠目。

“顺便”的名气渐渐响起来。遇上家里到了贵客,不少人就远远地赶到“顺便”来采办。这儿的名牌货品种多,价格公道,没有“大兴”货。

妈妈说:“看病收费,天经地义,请一工木匠也要二十五元哩!”

退休医生为人治病适当收取酬劳也是可以的,当然,我更敬佩不收费的医生,例如我爷爷。我厌恶我妈的是背着爷爷的鬼头鬼脑的举止。那些不明真相的病家必定会在心里暗暗咒骂我爷爷:这老头,收就收呗,何必这么假正经!

面对爷爷书房里的那副对联,我常会生出愧疚和惶恐——我是我妈妈的帮凶吗?对联是爷爷手书的:“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妈妈的所为是对爷爷和我们这个书香门第的一种报复。

我在内心不断积累着对妈妈的愤懑。我想我的这种不断积累的愤懑总有一天会爆发。

一天早晨,小店里来了一个肿眼泡的中年妇女。她是来投医的,向我妈妈打听爷爷。

妈目光散漫地说:“你家老刘没来?”

那人一怔,仔细打量,认出我妈,脸刷地红了;干咽两口,退出店去,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她慌乱什么呢?

不一会儿,那妇人又回来了。这一次由她的丈夫陪着。那男人是个白了了的瘦子。

男人叫得出我妈的名字,一进门就谦和地打招呼,打招呼之后又想说什么,嗫嚅着只说了“那时候”三个字,就支吾着没词了。

妈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是孙英要找我家老先生看病吧?进去好了,我公公在里头。没什么,他老人家是绝不会计较以前的事的。进去吧,请。”

那对夫妻进去了,穿过院子,走进我爷爷住的小楼。

爷爷、妈妈与这对夫妻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故事。看这两人对我妈万分抱歉的样子,我猜出了点什么。“文化大革命”那个年代,我爷爷曾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

妈妈不肯说什么,神秘兮兮地说:“小孩子家,别问这些事。”神气得不得了。

好一会儿,两个人出来了。那女的是如释重负的样子。那老刘的神情很难形容,太阳穴那儿暴出蚯蚓似的几条棱。他把一沓钞票塞在我妈手里,说:“曾先生不肯收,可我们真的太过意不去,求你帮个忙代他老先生收下吧,不然我们下次就不好意思再来麻烦了。”

妈妈说:“不,我们曾家算个书香门第,老人家不收,我们小辈哪敢收的?老刘,没啥,要来你尽管来。钱嘛,你拿回去,否则,他老人家会发脾气。”妈妈的声音不高,却坚决得不得了。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难以描写的光彩。只有心胸坦荡、精神优越的人才有这种光彩。

妈妈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简单。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维护了爷爷的清名。对了,还有那个含意不明的“书香门第”。

妈妈只上过几年小学,从她口中听到“书香门第”这个词总有一点儿不自在。

我家靠近体育场。如果有什么体育赛事,我家小店的生意自然会激增。

得知次日要举行全市甲级篮球赛的决赛消息,我妈兴奋起来,急慌慌地要我陪她去果品交易市场进货。她是从不许我介入小店事务的,这一次却破了例。到了果品交易市场,我才明白妈妈破例的缘由:那儿的货主大多来自山东、苏北,妈妈带我去是让我当她的翻译。她一听普通话就会晕头转向。

那天,我们进了不少苹果,归途中经过烟酒公司又捎带了几箱汽水和啤酒。货物把妈妈的黄鱼车载得满满的。她不会骑自行车,只会骑黄鱼车;我会骑自行车,却不会骑黄鱼车。

我说:“妈,货太满了吧?”

妈说:“没事。妈从小做惯的,有的是力气。力气是没办法存的,不用白不用。”

可我认定她踩车踩得挺费劲。

妈说:“儿子,你骑自行车在前头开道。”我听出她在努力掩饰她的气喘。她让我走在前面是不让我看到她的艰难。

前头有桥,要上坡。我跳下车来帮着推车。

还没走完引桥,妈就把黄鱼车靠在了路边的树荫里,说:“儿子,我们吸管烟。”所谓的“吸管烟”是农民的说法,就是“休息片刻”的意思,并非真的吸烟。妈从车上挖出一个“红富士”,用衣襟仔细地擦过,递给我:“儿子,吃哇。”

我说:“回家洗了吃。”不接。

妈笑笑,含意不明地说:“嗬,你们啊。”说完,换了一个有疵的“烟台”苹果,用手掌象征性地抹一抹,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黄鱼车下桥拐弯时出了事。

超载的车倒了。苹果滚得欢天喜地。我妈跌倒在啤酒、汽水制造的泡沫里。

我扶住妈,妈撒开我的手:“快捡苹果!”

回到家,妈来不及换衣裳就去井台上洗弄脏的苹果。她说:“没啥,砸了二十三瓶啤酒,十七瓶汽水,明天生意一上,一转身就弥补了损失。”

吃晚饭时,爷爷问我:“文儿,你明天有空吧?有空就帮爷爷晒书。我听电台预报了,明天是晒书的好天气。”

爷爷非常珍爱他的藏书,每年要精心挑选干爽有微风的好天气来翻晒书籍。晒书在我们家称得上一件大事,每次都是全家动手,认真对待的。

妈妈看我做犹疑状,抢着说:“明天天气好,不能错过。我吃过饭就去邮局打个电话给他爸爸。”

爷爷说:“不要,文儿他爸爸出差了。”

第二天,天气果然好。篮球赛撞上了好天气,助阵看球的会更多。

杂货店在体育场还未开门时打了烊。妈妈和我在院子里架起了晒书床。

所谓的晒书床是这样的:用凳子架空平行的竹竿,然后在竹竿上铺席子,再在席子上铺上干净的布单。

晒空床一个小时后,书才能上床。搬书之前必须仔细地把手洗净。

妈妈不让爷爷动手,搬只藤椅在廊下让爷爷坐着督战。我把书按秩序从楼上书房搬下来,妈妈在廊上爷爷面前把书接过,小心翼翼地排在书床上。等书排上书床,再蒙盖上干净的布单,不让阳光直射到书上。

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庄重的仪式,人须屏声静气,举止轻缓,尤其不可大声谈笑。唾沫星子落在书上是严重的事情。

爷爷的藏书不少,有不少是线装本。一个个藏青色的硬书套谨慎、严肃地把几本、十几本不等的书构成一部部的书:《本草纲目》《经史证类备急本草》《医者绪余》《素问》《内外伤辨惑论》《金匮要略》《十四经发挥》……

爷爷洗过手,戴顶草帽,去书床边逐本地翻检,看看有没有霉点蛀孔,有没有蠹虫的踪影。如果是套装书,那就拔去骨制的“销子”,打开硬封套逐本翻检,然后重新装套翻个身再晒。

以往,翻检的工作是不让我插手的。这次,爷爷把我叫上了。

妈妈兴奋地随在我身后,看我像模像样的动作。爷爷中途离开时,妈妈轻声问我:“儿子,这么多书中有我们家的书吗?”

我说:“这些书都是我们家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妈说:“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有我们家的人写的书吗?”

我说:“没有,还没有。爷爷说过,我们家祖上都忙于临床……”

“‘临床’,什么叫‘临床’?”

“临床就是给人看病……”

见爷爷回来了,妈妈立即用手势打断了我的话。

翻检完毕,三个人在廊下坐。

爷爷靠坐在藤椅里,面对着一院子的医药书,微眯眼睛,久久无言。

我感觉到了一种情调——对了,类似澍德堂药店的那种情调。

爷爷的长长的眉梢在微微地动。我在爷爷的眉宇间、眼睛里读到了一种“苍凉味儿”。有一种东西感动了我。

我们曾家七代行医,一脉相传。爷爷珍视这些书,除了它们本身的价值之外,也许还有另一层的意思在。对了,不是可以把这些不断散失、不断充实的藏书看作一个代代相承的象征吗?

爷爷的悲凉是不是因为我父亲的未能从医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不!一定是。

我的脑子里闪亮了一下。我忽然明白了爷爷常领我去澍德堂药店的用意。我忽然领悟到我的一个责任……

隐隐传来体育场的喧嚣声。

妈妈有滋有味地喝着凉开水。她真的忘了那些苹果,那些汽水和啤酒了吗?

风悄悄地把覆盖着书的白布掀开了一角。妈妈连忙放下茶杯赶去摆弄妥当。

一丝欣慰出现在爷爷脸上。他轻轻摇动芭蕉扇,说:“嗬,这些书几经乱世,侥幸存世,一代一代地传哇。文儿,你爸爸是用不到这些书了。因为‘文革’,他没机会从医,当了个临时筑路工,现在成了工程师,他也不容易。”

妈妈走近来,说:“爹,没啥,儿子没接上,还有孙子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响。有一层纸,被妈妈捅破了。

我从小喜欢拉二胡。不久前,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向我表达了破格接纳我的意向。听到这个消息,我当时连翻了两个虎跳。我太喜欢音乐,太喜欢二胡了。

妈妈逼着我说:“儿子,你怎么不说话?”

喉咙里被一团乱丝堵着,我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差不多了,我们把书收起来吧。”

爷爷接待了一位来自北京的客人。客人是一家出版社的主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是,客人给爷爷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由于经济上的原因,爷爷的一本著作《曾氏妇科千方》难于出版。

那主编先是愧意千丈,接着愤愤不平,说到后来竟伤感起来,反而要爷爷来劝慰他了。

送走客人,爷爷在书房里独坐半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才敢轻轻地推开书房门。

爷爷坐在藤椅里,在窗前宁静成一座雕塑。只有他的白发在晚风里微微荡漾,晕化成一朵白云。

我想说宽慰的话,却说不出有力量的话,傻里吧唧地说:“爷爷,我爸爸也知道了。”我希望多一个亲人来分担爷爷所承担的那一份沉重。

爷爷转过身来,竟是一脸恬静的笑容:“傻孩子,少打扰你爸爸,他太忙。”

这时,爸爸和妈妈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这么看来,爸爸一接到妈妈的电话就迅速赶回来了。

爸爸说:“爸,儿子回来了。出书的事我们已经商量妥了,就是说,就是说……”

妈妈急夺过话头:“还是我来说得好。爹,小店的生意不错,很好。听说出版社要出我们家的书,要两万元的事……”

“等一等。”爷爷打断了我妈的话,“你是说,我……们……家……的……书?”

妈说:“是啊,我们家的书!”

爷爷嗫嚅着,眼圈红了。

是的,此情此景,从妈妈嘴里听到“我们家的书”这五个字,心里会涌上说不出来的滋味。我觉得喉咙里热热地哽着,鼻子里一紧一紧地酸着。我断定我们家的全体成员都被一种东西哽住了。这种滋味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

屋子里窒息般地静寂了一会儿。

还是妈妈先缓过来,说:“爹,我们商量好了,我们自家拿出两万元钱来。书是一定要出的。”

爸爸说:“是的,是这样。王主编住哪个旅馆,我马上去找他,把事情定下来。”

爷爷把目光转向妈妈:“不,琴芬,我清楚,你开小店也辛苦,不容易。出书的事,我再另想办法,出版社多得很。”

妈妈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大声说:“爹,你别复杂了,不是说过的吗,出的是我们家的书。我们曾家应当出好多书的。”妈妈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光彩,那种只有心胸坦荡、精神优越的人才有的那种光彩。

我们祖上七世从医,名医迭出,却每一代总因忙于临床、家境清贫而没有成书传世,使人非常遗憾。我深知爷爷这部著作的分量。我同时又深知妈妈得钱的不易。妈妈跌倒在啤酒白沫里的画面使我难于忘怀。她瞒着爷爷搞的一些小动作,我厌恶过,可从她说出“我们家的书”这句话之后,我宽容了她——不,应当说是理解了她。我忽然记起她常在私下里嘀咕的一句话:“唉,没法想。我是孔夫子派来帮助这一家书呆子的。”

我冲动地拉住妈妈的手,说:“妈,你真不愧是孔夫子派来的。”

爷爷没听懂这话,问爸爸:“什么,他说什么?”我爸爸知道这句话的出典,却装糊涂:“他说什么啦?什么孔夫子。”

我和妈妈哈哈大笑起来。

几天以后,我从文化馆回到家,妈妈就挺严重地告诉我,说爷爷一个人去了常熟城。以前,爷爷去常熟总是和我结伴的。

在妈妈的催促声中,我急急搭车去常熟城。进城之后,我当然直奔澍德堂。

爷爷果然在那儿。

我见爷爷正入神呢,也不招呼他,悄悄地坐在爷爷的旁边。

店堂里那一壁格斗似乎有点异样,仔细一看,是了——每个格斗上都有了一个写着药名的铭牌。

原来是新来了一个女药剂员,铭牌是为了她见习而设的。她太漂亮,太青春,似乎和这个老店不那么协调,可看她抽动格斗(用她的小指),撮药,司戥秤的动作已是得心应手的样子了,而且开始有了那一种谨慎而果断、自信而平和的韵致。

我爷爷看得入神,挂了一脸安详的微笑。

我在爷爷安详的微笑背后,看到了一丝一缕的悲凉,我又被他深深地感动了。爷爷太爱他的事业。我站起来,轻轻地唤了一声:“爷爷。”

爷爷有些诧异:“是文儿,你,你怎么来啦?”

我说:“爷爷,应当我来问你的: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来了?”

……

我们爷孙俩走在一条清静的、长长的小巷里。

爷爷说:“傻小子,你知道爷爷为啥老拉着你来澍德堂?爷爷有爷爷的私心,爷爷是希望你喜欢上中医。”

我说:“你成功了,我喜欢。”

爷爷看了看我的眼睛,摇摇头:“不,你更喜欢二胡,你迷上了。我说,孩子,你不要轻易地放弃你的选择。如果,为了我去放弃你的选择,那我就有罪过了。不,那太委屈了,这不公平。你那天的表演我看到了,我很高兴,你在音乐方面是真有天赋的。真的,那天听你拉琴,我很感动。那天上电视,你拉的是《秋意》吧?电视导演还配上了一些很好的外景,画面太美了。是一条秋天的小溪吧?在一个宁静的山谷里,红色的树叶,白色的鸟……”

我说:“我拉《秋意》从没想到过电视上的那些红叶白鸟。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澍德堂药店。一种宁静,一种关切人的情意。”

爷爷站住了,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这么说来,说不准是我成功了,还是你成功了,是吗?”轻轻地喟叹一声,又说,“是啊,人世间,好多东西都是相通着的。”

我们走出小巷。

世界很广阔,很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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