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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君系何人

“苏宛岳!你到底知罪否!”黑暗中传来一声暴喝。

她惶恐地睁开眼,眼前是纷纷扬扬满天飞散的东西,正当她还在纳闷为什么那些东西为什么那么小、落在脸上为什么那么冰的时候,一个狠狠责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

——苏宛岳?苏挽月?是在叫她吗?

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却还沉浸在对无边黑暗的恐惧之中,刚刚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位发问的大爷:他头戴一顶圆帽,脚着皂靴,一身古装锦衣打扮,白面无须,面色红润,娘娘腔,看上去油头粉面,全无男人气概,难道……他是太监不成?看这幅打扮还真有七分像。

苏挽月顿时糊涂了,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是她的幻觉!第二反应是她一定在做梦!然而,她左顾右盼了半分钟,竟然发现旁边的人全部都是古装打扮,再低头打量周围,收拾一下四零八落的脑神经,她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是趴在雪地里的,然后屁股超痛!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了?

“苏宛岳!公公问你话呢!”那个铁青着脸的凶太监旁边站着一个俊俏小生,他斯斯文文的声音将苏挽月从神游天外的境界拉了回来。

苏挽月眨了眨眼,盯着那个小生看了半天,敢情他也是一副唱古装戏的打扮,一身褐色衣衫,上面绣着龙头鱼身图案,腰间佩刀上刻着一个“锦”字,这飞鱼服和绣春刀,正是明朝锦衣卫的标准装扮。

“我……”苏挽月有点茫然,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能够突然跳出一个正常的现代人,告诉她这是一个真人COS游戏节目,然后再借个手机向电视台投诉,这个整人节目确实很过分!但是,她看来看去,好像旁边都是正儿八经的古人,不像是在演戏,除了那个凶巴巴的太监还有长相俊俏的锦衣卫,周围站着的都是拿着廷杖的彪形大汉,据她目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什么你?还不快点认罪!”俊俏小生再次出声提醒,而且幅度极大地向苏挽月使了个眼色。

真是莫名其妙,认神马罪啊?她这会儿身体很痛,脑子很乱,但凭着相信帅哥的直觉以及以前对明朝各种历史常识的积累,苏挽月只好装模作样地趴在地上挤出了几个字:“小的知罪。”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了再说吧。

司礼太监见她肯认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那人刚刚走远一些,俊俏小生立刻招呼着站旁边的那些壮汉:“快,快,将她抬到房里去。”

苏挽月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几个大汉手忙脚乱地往房间里抬,刚进门没多久,门外立刻“呼啦啦”地涌进了一大帮子人,简直是人头攒动,挤得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

房里果然还是暖和很多,不像外面冰天雪地,几乎要将人冻僵。

趴在床上,苏挽月很痛苦地发现,这个房间的帐子褥子枕头都十分具有古代气息,四方枕啦、织锦帐啦、红木花雕床啦,逼真程度与博物馆展列的文物简直不相上下,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时空。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意接受除了幻觉和做梦外的另外一种可能——她穿越了?

她侧头看见那俊俏小生一张脸离她奇近,这么丰神俊朗的一张脸猛地杵在眼前,苏挽月吓了一跳,“你干嘛?!”

“苏总旗,你觉得怎么样?”站在俊俏小生身后的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衣少年满脸焦急问着。

“很痛。”苏挽月觉得别人问得白痴,自己答得也白痴。

“知道痛就好,你下次别再冲撞指挥使,否则又免不了吃一顿廷杖八十棍的苦头。”俊俏小生冷着一张脸训斥她。

苏挽月听着他的风凉话,心里忍不住一万头“草泥马”在咆哮:这是哪门子来的指挥使啊?她连指挥使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冲撞啊?她可是规规矩矩的天朝良民。依照明朝律例,廷杖责罚一共八十棍,每五棍换一人,一共要十六人。看来这满屋子的人每个都有份打了自己的。苏挽月一想到这里,身体下半截更是抓心挠肝地难受,痛得面部神经都快扭曲了,却是有苦说不出。

“你没事吧?”俊俏小生疑惑地问了句,然后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兄弟们都有数,掂量着气力下手的,你顶多修养个十日就可康复。”

难道还要我感谢你们啊?苏挽月简直欲哭无泪,她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立刻将头抬起来问:“现在是哪一年?”

“成化二十一年。”满屋人被问得面面相觑。

“明朝成化二十一年?”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眸子黑黑亮亮,差点没从床上弹跳起来,但幸亏她此刻是趴着的,一屋子人都团团站立在周围,鲜少有人看到她面上表情。明朝成化二十一年?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穿——越——了!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穿越!原来那些穿越小说真的有原型的!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就降临到她头上了呢?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T大学生,家境不好无所谓,她从不抱怨辛苦,从不懈怠,只想努力学习毕业再找个好工作,一家人和睦平安过日子足矣。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照顾”她,把她送来这个莫名其妙的明朝哇!

“你们是谁?”苏挽月垂头丧气地问了句。

“你问我?在下锦衣卫千户牟斌。还要不要我对你更客气点,我们重新认识一次?”面孔英俊的男人一脸疑惑地皱了皱眉头,站他后面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牟斌?明朝牟斌……她记得历史上的这个人是明朝弘治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现在只是成化二十一年,他的官职没升上去,倒也符合情理。苏挽月的脑子瞬间乱得不可开交,但看样子这群人不像是开玩笑,她必须先给自己找个“安全”的身份。

“没忘没忘,只是挨打太痛,一时没想起来而已。牟斌,牟大人是吧?”苏挽月找了一个很烂的理由支吾过去。

“你脑子坏了不要紧,以后别再顶撞指挥使大人就行了。”牟斌貌似很好对付,暂时对她并无怀疑。

“我下次决不会这么做了。”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是顺着牟斌先前的话说了下去。指挥使可是锦衣卫的大老板,刚听那个黑汉子称呼自己“总旗”,看来这个明朝的“苏挽月”也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官呢,不过,她还真想不出一个小头目有什么理由去顶撞老板的老板的老板?

“总旗,你要真的明白就好了。”黑衣少年张允忽地插了一句话。

虽说那些人的表情变化极其细微,还是被苏挽月看到了:“你们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信的样子?”

“这个……”张允面色尴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苏挽月见他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说:“我一定会让你信。下次见着指挥使,保证对他毕恭毕敬。”

“你才挨了八十大板,还要去惹那个老瘟神啊?!”先前插了句话的黑衣少年听着苏挽月的话,又嚷嚷了一句。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声如洪钟,隔着几丈距离传到苏挽月耳朵里还有回声。

牟斌闻言,立刻沉下脸训斥道:“休得放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传出去了,还有你的活路么?”

那名叫张允的少年被训得低下了头,语气还是有些满不在乎:“千户大人,我们自家兄弟私下说说,能有什么事?兄弟们又不会传到老瘟神……指挥使那里去。”

“你们先出去吧。”牟斌下了逐客令。

“属下告退!”虽然言出突然,但众人都不敢迟疑,一齐行礼退了下去。

那黑衣少年张允,临走的时候很不放心地盯着榻上的苏挽月,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眼,似乎很担心她的样子。

苏挽月忍不住冲他笑了笑,她对这个喜怒形于色的直爽少年很有好感,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也那么讨厌那位指挥使,但她看得出他是一个憨厚正直、偶尔有点莽撞的性情中人。

明朝成化二十一年,时令正值冬季。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因为烧着炭盆,所以格外温暖。古色古香的红木床榻附近,还有一尊金狻猊的香炉,升起一缕缕轻烟。等到所有人都离去,牟斌上前给苏挽月盖了被子,再走过去挑旺了下屋内的炭火。

“得罪了万指挥使,看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走到她的床头,盯着她发问。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都是一副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的茫然表情。牟斌觉得有些奇怪,以前那个精明干练的苏挽月,似乎被廷杖打没了,留下个只剩皮相的空壳子。

八十廷杖的威力果然不是盖的,苏挽月怎么调整姿势都觉得难受,不盖被子又觉得冷,盖被子难免会碰到伤口,她呲牙咧嘴地用肘弯支撑着身体,半仰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她机智地把问题皮球踢回给了牟斌,她知道怎么办才怪!连现在自己是谁都没摸清楚。

“你的脾气该收敛一点了。”牟斌走到苏挽月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替她掖好被角,看她面目扭曲、娇小的身体在被子里像蚯蚓一样地缓慢蠕动,他掌心稍微用力压制住她,“别动,怎么动都会痛的,你只能忍耐一时了。”

苏挽月被他按住动弹不得,脖子也趴酸了:“忍耐多久啊?难道我要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吗?”

之前牟斌说过,他们下手都掌握好了分寸,大概十天之后她就可以下床,虽然只是短短十天,但对于苏挽月来说,可是个长得不得了的时间。她实在不明白,难道古人的医术这么差劲?小小的皮肉伤都要歇息小半个月才能下地?

“以你的功底,应该不需十日。”牟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向苏挽月侧着的半张脸,眼神却很温柔。

“我真有这么厉害?”苏挽月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善意,带着试探性地问他。这个明朝的“苏宛岳”究竟是谁?为什么恰好和她同名呢?她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完全不足以去判断她所附身的这具皮囊原本是怎么样的人,而且光凭一个“明朝成化二十一年”的历史时间点,她也无法推断此时朝内朝外、锦衣卫署衙里具体是什么状况,锦衣卫与宫廷关系密切,本来就是龙潭虎穴,稍微站错队只怕就会小命不保。

“你锋芒毕露,太惹人注目,所谓树大招风,迟早累及自身。”牟斌依然面无表情,但言语没有神色那么不近人情,“谁都知道万家上下仗着万贵妃的荫蔽在朝中肆意横行,你何必如此执著?受了皮肉之苦不说,反倒更涨了万氏的气焰威风。”

苏挽月忽然想起来,明朝成化年间皇帝在后宫专宠万贵妃一人,那时候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可不就是万贵妃的胞弟么?这个“苏挽月”看来是个倔脾气,居然敢顶撞万通,万通是什么人?那可是正宗的国舅爷,皇亲国戚啊,人家踩死你跟踩死蚂蚁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苏挽月还是懂的,她本人可不会吃这种眼前亏。

“你说的对,我以后做人一定低调。”苏挽月顺口回应了一句,她觉得自己渐渐有点入戏了,“谨言慎行总可以吧?”

“你能做到就好了。”牟斌轻微挑了下眉。

“千户大人,我被打成这样,为什么还没有医生来看我?”她的伤口隐隐作痛。

“医生?”牟斌目带疑惑,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

苏挽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个不恰当的现代词汇,“我说的是大夫啦。”

“大夫?”这下牟斌明白了,但他眼里疑惑的神色更重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幼时丧母皆因庸医开错药方,我从你十岁那年认识你,这七年时间里你从来不屑于看大夫,只把他们当做草菅人命的侩子手,你何时开始愿意让他们诊治了?

穿帮了!苏挽月故意苦着脸说,“我都忘记了,你为什么还要提这件事呢?我不喜欢别人提我母亲,只会惹我伤心。”

她临时撒了个谎,只觉得胸闷得很厉害,要想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顺溜,原来并不简单。

“抱歉。”牟斌自知理亏,“言语冒犯,本非我意。”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她被牟斌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只好假装无辜地垂着眸子,睫毛眨啊眨,伪装小白兔。她用眼角偷偷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皱着眉头,神情显得有些纠结,顿时长舒一口气。看来“哀兵必胜”这一招很有用!

果然,牟斌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起身说道:“我帮你上药吧,上完药我就走。”说完要起身去拿药瓶。

“什么?!”苏挽月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瞪得巨大,他来帮她换药?要知道明朝可是个超级封建的王朝,男女拉个小手都要被责斥“行为不端”,她伤的地方又是……怎么着也算是隐私部位吧,怎么能让牟斌说看就看?怎么办?怎么办?苏挽月想装晕,可晕了不更好给人下手么?

她整个人一下子僵掉了,从后脑勺到脖子到后背,都挺直成了一条线。

冷静冷静!她脑子转了几百圈,但实际用时不到五秒,终于想到一条理由委婉拒绝说:“不必这么麻烦,男女授受不亲,算了吧。”

“锦衣卫无分男女。”牟斌板着万年不变的一张扑克脸说,“何况你我相识那么久,相互上药早就习以为常。”

苏挽月顿时语塞,差点就要抓狂,这个牟斌,他脑子是进水了还是怎样?如此猥亵的行为,他竟然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但她面上不好发作,只得继续抗争说:“以前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嘛,我就是忽然觉得我们以前这样做不妥……”

牟斌突然不说话了,他目光凌厉地瞪着她:“说,你究竟是谁?”

屋内被炭火烧得暖烘烘的,屋外在下雪,北方的冬天吸口气都冻鼻子,但现在让苏挽月心生寒意的不是天气,而是此时此刻的气氛。

“男女有别,你我纵然亲厚,却从未越雷池一步。”牟斌说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几时碰过你的身体?”

苏挽月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她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这个牟斌,长得确实帅极了,双眉入鬓、剑目星眸、一脸正气,原本以为他只是喜怒不轻易浮于表面,情怀深藏内敛,一副颇有城府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么腹黑阴险,竟然设套子给自己钻!

她心情高度紧张,唯恐他看出破绽,却又要装得若无其事,平静地说:“那么久的事,我哪里记得?”

“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谁?”牟斌不吃她那一套,继续追问。

他的语气让苏挽月觉得,她今天已经被识破了行藏,就算装晕装死都躲不过去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真相啊!此时此境,她不可能坦白对任何人解释她的来历,决没有人会相信她,或许还会将她当做怪物或外星人,送去大街上展览……她脑子转了转,立刻反问了一句说:“我就是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牟斌盯着她又黑又亮的眸子看了片刻,才说:“你不像你,像是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还是换了种性格?人都是会变的嘛!”她很理直气壮地、鼓起勇气盯着他。以进为退吧,苏挽月心想。

牟斌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从小性格直率鲁莽,与张允简直半斤八两,但从来不像今晚一样伶牙俐齿。我与你相识整整七年,唯独今晚,觉得你像一个陌生人,不知你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苏挽月觉得头皮发麻,只好跟着干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我的另一面。”她心虚地说完,立刻侧过脸去偏向了另一边,“我腿疼,要休息了。你请自便!”

过了好一阵,她感觉床边没有人了,才逐渐将头转过来。

牟斌果然已经离开了,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走得如此轻悄,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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