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天命不可违,攻受不可逆。
唐歆然在云烟眼中看到的景象,令自己也吓了一跳。
就宛如看着被蛛丝缠绕即将被吃掉的猎物,云烟的眼神带了十二分的怜悯,没有一丝将死之人该有的不置信与无助。
横空窜过一条蛛丝,缠住了弩箭,却无法阻止去势。那枚弩箭仅仅是略微削弱了速度,便带着呼啸的风声钉入云烟眉心,宛如一粒朱砂痣。
树林里似乎传来一声惊呼。
“唐歆然,是你作茧自缚,你在迁怒谁?”
鲜血也被云烟冰凉的话语冻结,顿了一下才喷涌而出,溅了唐歆然一脸,顺着云烟的脸颊汩汩流下。
“是你自己决定了放弃叶风骨,你又在懊丧什么?”
四条蛛丝飞过来,捆住唐歆然僵硬的四肢,将他成一个大字挂在两棵树中间,云烟走过来,牛角笛勾起他的下巴。
“是你自己选择了前行,现在却在自怨自怜?”
下一秒,咬牙切齿的毒哥收起笛子,抓住衣袖上的带子,暗使内力,让它变成了一条信手拈来的鞭子。
“真可惜呢,我本以为你会更聪明一点的。”
一鞭抽过来,火辣辣的痕迹在唐歆然白皙的胸膛上慢慢浮现。
我也本以为自己会更狠心一点。
唐歆然在揪心的疼痛里闭上了眼。
才发现原来多痛都比不上看见叶风骨心碎时的感觉。
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鞭,抽得云烟的胳膊都有些发麻。体力随着眉心滚滚而下的鲜血迅速流失,他摇晃一下,险些站不住。
面前的唐门还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脑袋无精打采得垂在胸前,那对曾经诱人的唇干枯皲裂,失了色彩。
唐歆然,在你决定离开叶家老宅的时候就没有回头路了,你要多久才能意识到?
我原以为你选择了未来,却不曾想你只是沉溺于过去,连现在也不敢正视。
这样下去,等来的就只有死亡啊……
感觉到体力即将耗尽,云烟终于开口:
“唐歆然,既然你自投罗网,那我们不死不休。不到鱼死网破的那天,我绝不会允许你有一丝的退缩。”
说完,他眼前一黑,腿一软,无力得倒在了血泊中。
“云烟哥哥!”玖歌萝莉一声惨叫,奋力撕开面前那层层蛛网组成的牢笼,急急得奔到他面前,手忙脚乱得进行了一系列急救措施,这才得空回过头,捡起地上掉落的沉重弩机,用了吃奶的力气甩在唐歆然身上:“鱼唇的中原人!”
随后,白蛇卷起失血过多的云烟,在玖歌的带领下怒气冲冲得走远。
喜欢上这样的人,云烟哥哥,你也是个白痴!
远处的树影里,黑衣人一闪而过,宛如雁过寒潭,了无痕迹。
唐糖糖听完汇报,只是略一沉吟,便挥了挥手:“知道了。”
“堡主,属下走的时候唐歆然还在树上挂着,要不要先把他放下来?”
“不用。黑龙沼一行将是说不出的凶险,他若再看不清前路,只有命丧黄泉。爹爹还等待着唐家堡的解救,让他自己清醒一下吧。”
“是。”
黑衣人应着,退出了古堡。
唐歆然不知道自己被挂了多久。
回忆就宛如涨潮时的海水,一下下冲刷着他的大脑,让他脑内的神经跟着一起抽一下,再抽一下。
感觉像是回到了被师父责罚的少年时。作为师门里的调皮长男,他一直小错不断,偏偏那一次无心说漏天机,差点毁了任务酿成大祸。
师父一向对他严厉,那次更不例外。将他双手束起掉在墙上三天三夜,先是斥责,再是抽打,最后绝了食粮。那一刻,严父形象不再,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江湖人所说,是唐家堡养起来的千万条狗之一。
体力严重流逝,最后连想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一直挂在唐家堡审讯犯人的地下室,不知天光几何。
一直到糯软的童声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清凉的液体附上他的额头,鼻尖隐约嗅到一缕野菜的清香,他猛得睁开眼,看见了小男生金灿灿的外衣。
他说:“快点喝,我只骗走守卫一会儿,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唐歆然不记得这张脸,却对这身飞扬跋扈的金色外套有些印象。上一次见时,这还是个蛮横的少爷。
他勉强张开嘴,咽下那口蔬菜羹,断断续续得问:“你……是谁?”
少年听了便咯咯得笑:“唐歆然,你不记得我,我可是清楚得记得你呢~别死在这,我留你有用~”
废话,我一介大侠怎么可能无名无姓得夭折在这地下室?
唐歆然当时脑里这样想着,却并未出口,只是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天,师父终于消气,放出他,并给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任务:保护叶风骨安全。
他对叶风骨这名没有任何感想,一直到黄衣少年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得说:“唐歆然,我叫叶风骨~”
总感觉……
落入了一盘很大的棋……
脑后蓦得感受到一滴凉意。
紧接着又是一滴。
一股泥土的芬芳袭来。
就像是叶风骨开的又一个玩笑。
唐歆然抬起头,这才发现,唐家堡落了雨。
初时只是淅淅沥沥的几滴,一会儿便逐渐下大,打得芭蕉叶颤,竹林清唱。远远得,仿佛看见一抹黄色,凝神细视,又突然隐去,霸道的紫色闯入视野,他闻到了草药的香气。
云烟看着他,桃花眼里笼了水汽,黑发被雨水打湿,小辫子一绺一绺贴在背后。
“你想明白了吗?”
唐歆然喉结抽动两下,艰难得开口。
“云烟,叶风骨是我年少时光的一部分,我永远也丢不掉。”
额头上还顶着玖歌笨手笨脚缠上去的绷带,红色的血迹慢慢渗出,混合着雨水渐渐在纱布上晕开一大团印记。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受了伤,云烟不由自主得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眼神暗了下去。默默放开捆着唐歆然的蛛丝,他转身:“我知道了。”
四肢一软瘫倒在地,唐歆然轻轻得咳嗽着:“可是……我活在今天。”
云烟蓦得转身。
“做出的选择我不会后悔。若因此一定要放弃一些东西,那么也只能惋惜。”
纤细的手指握紧掌下的泥土。
锁骨间的蜘蛛纹身愈发得鲜艳,红得像能渗出鲜血。
“云烟,我们去黑龙沼,带回本应属于我们的东西。”
听完他的话,云烟走过来,拉起唐歆然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向唐家堡给五毒教人准备的客房走去。路上,挑高的尾音又不由自主带了出来:“我不熟悉唐家堡地形落入机关情有可原,怎生连炮哥也这般不小心?”
“你给我闭嘴!”
“炮哥这般重情重义,我无以为报。不如就将前账一笔勾销可好?”
“明明是你欠我的好吗!”
“哎呀,炮哥这么大度一定不会跟我计较是不是~”
“……别叫我炮哥。”唐歆然顿了很久终于接上后半句,“我叫唐歆然,是要取你性命的人。所以,云烟,你最好别死在黑龙沼,回来以后我要跟你好好算利息。”
云烟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漫天桃花开在眼里:“好呀~我以身做抵可好?”
“你再说话我就提前收账了!”
“那我就唱歌好了~六七月间蚊子多~夜里想妹睡不着~炮哥你可知后半句怎么对?”
唐歆然翻个白眼没吱声。
“想到妹家来找妹~又怕妹家狗咬脚~”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插进来,玖歌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扶着门框,头上银饰叮当作响,语气里是按耐不住的笑意,“云烟哥哥,该换药了~”
唐歆然听着二人一唱一和,眨眨眼,愣了很久,才怒吼一句:“云烟!你说谁是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