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无理取闹!”李谏山一脚踢翻了案桌,怒气冲冲地冲到宁狄面前,一把将宣纸揉成团摔在他脚下,呵斥:“你脑子被驴踢了?!长安那么多大家闺秀排着队想当你的新娘子,你偏偏想娶她?你知道她是谁么?这种时候你居然敢给我打这种申请?”
“我必须要娶她。”宁狄很倔。
李谏山快被宁狄的态度气疯,他烦恼地抓抓头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甩在宁狄脸上:“给我朗读一遍!读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
宁狄平静地取下脸上的宣纸,以喊军号的气势念了出来:“莲坂,自幼父母双亡,与幼妹相依为命。十岁入五毒教,现任五毒教灵蛇使,据传是教主艾瑶内定的接班人。”
“你怎么想!”李谏山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我必须要娶她。”宁狄挺直肩背,面不改色地重复。
“你以为她爱的是你这个人?她不过是为了从你这里套取消息!你若不是我天策军的将领,你以为她还会嫁给你?”李谏山暴跳如雷。
“我娶的是她这个人,不是整个五毒教。我不需要知道她怎么想,娶她是我的责任。”宁狄目视前方,对李谏山的反应顾若惘闻。
“那你对军队的责任怎么办!”
“我绝不会走漏军机,若李将军不放心大可派人来监视。”
“她对你就那么重要?”李谏山急火攻心,手一扬眼看着一拳就要落下,又咬咬牙收回,转身走回圈椅旁坐下,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说服我,不然就卷铺盖回家,宁狄中郎将!”
莲坂收到宁狄回信的时候,正坐在屋里一针一针地绣嫁衣。苗族姑娘从幼时起开始学习纺布绣花,只为来日出嫁能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独一无二的嫁衣。作为婚事的促成人,艾瑶理所当然地先行浏览了一遍宁狄的信,因此莲坂接到的其实是两份纸笺。一份上写着宁狄希望婚礼从速从简的请求,一份上是艾瑶简单的命令:告诉他婚礼在苗寨办。
祈使句,仄起仄收,毫无商量的余地。
先前,莲坂还以为自己只是没有别的选择,直到看到艾瑶这句,她才意识到是她无权选择。
一场婚姻,艾瑶为了情报、宁狄为了良心、李谏山为了兄弟情谊,他们都得到了成全,只有莲坂一人,抱着对爱情的渴望,满目悲伤。
“阿姐。”莲心静静地站在门口,看莲坂孤独的背影,“即使明知他不爱你,你也要嫁?”
莲坂绣完最后一针,张口咬断线头,笑着说:“莲心,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能嫁给自己爱的人的同时,还能完成教主赋予的任务,我已经是少有的幸运儿了。”
“阿姐,这句话你自己相信么?”
莲坂抚摸着布料上针脚细密的绣花,笑得云淡风轻:“你又有什么理由说我不信呢?女人的命运不都是这样的吗?”
然而莲心知道,莲坂不是那种甘于命运的女子,因为这是她入五仙教的全部动机。
虽说是在苗族风俗的基础上从简,莲坂依旧花了不少心思。先是将地点定在了当初与宁狄相遇的树林,又找来了教内德高望重的右长老果纳罗布当主婚人。是日,宁狄单刀赴会,入眼的便是这样简单却又不动声色地透出华丽的场景——空地前燃着一小堆篝火,主婚人一脸严肃地站在火堆后,右手边年幼的莲心一身紫裙,手里捧着一束野花,与地上各式各样的蛇群一起簇拥着中间那身着红衣头戴银饰的窈窕身影。
“他来了吗?他来了吗?”背对着来路,莲坂不知道情况,只有一遍遍跟莲心确认。
莲心无奈地撇一眼莲坂:“这么心急你就自己转过来看啊!非要故作玄虚得背对着站,想什么呢!”
莲坂敛眉:“莲心,你不知道,都说新娘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这是让宁狄爱上我的最后的机会。”
莲心低头看看莲坂因为用力攥住袖子而有些发白的手,伸手捧住它们,拉着莲坂转身:“阿姐,今天的你是最美的新娘,要对自己有信心。”
于是,随着环佩叮当,这幅旖旎的场景就这样印在了宁狄的双眸里。耀眼的红色将莲坂从头包到脚,广袖长裙压不住她身上透出的高傲之气;夸张的银饰顺着纤细的手臂攀附而上,在脖颈处稍作歇息,一口作气爬上头顶拱出一牙弯月;饱满的双唇点了绛色口脂,烈焰般炙烤着颧骨上那只红梅,明眸闪光,俏脸美艳,立于群蛇之中就仿佛一个刚刚得道升仙的白蛇,天真纯洁却偏偏带着致命的诱惑。
宁狄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红着脸回神,走到火堆边对着身为主婚人的右长老果纳罗布作揖,再不敢看莲坂一眼。
“来者何人?”果纳罗布手里捧着象征着地位的双蛇杖,面无表情地问宁狄。
“天策府宁狄。”
“所为何事?”
“迎娶莲坂姑娘为妻。”
果纳罗布转头看向一边的莲坂,长长的胡须抖动几下:“莲坂姑娘意下如何?”
莲坂扫一眼宁狄,敛眉垂手,将准备好的香囊系上宁狄的腰带,说:“我同意。”
莲心抛出手里的捧花,右长老平举蛇杖,开始了长长的咏祷词:“今日你我共聚于此,见证宁狄与莲坂两位新人的婚约。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何以为证,敬神鬼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紧接着,莲心捧出两杯清酒,在两人中间跪下,举盘过顶。果纳罗布点头示意二人饮下:“喝了交杯酒,你们就正式结为夫妻了。”
许是莲心的手有些颤,牛角杯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莲坂看着酒面上破碎的倒影,伸手端起酒杯,对着宁狄露出一个寡淡的微笑:“宁狄将军,我先干为敬。”语毕仰头一饮而尽。
连带着,或许还有几滴说不清道不明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