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蛮横无理，你就不劝着点儿？”裴老太爷耐着性子听完老管家的一席话，蓦地瞪大双眼。
“您也说了，少爷这仅仅是蛮横无理——”老管家抿了抿嘴，平日里总是佝偻着的腰背忽然挺的笔直，壮着胆子反问一句，“难道老爷不觉得，草菅人命，这是罪大恶极才对吗？”
老管家本以为裴老太爷会怒斥自己的忤逆，却没想到对方神色一滞，眸色黯淡下去，发出一声苍凉叹息：“是啊......罪大恶极......确实是罪孽啊！”
裴老太爷转过身去，气息惆帐，不知看着哪里，一双背在身后的手细细捻着：“他们姐弟俩自幼痛失双亲，我心疼他们，也总是想宠着他们......我给予了他们最好的衣食用度！却忘记了给予他们最好的品行操守！”
“也是难为你了啊！在裴家，我下放给出世的权利早已高于了你，你又怎么劝的住他呢？我也真是糊涂......你说，今日之灾，会不会......真因出世而起呢？”他苍老的声音里满是苦涩。
“谁知道呢？”老管家抬头望着夜空中，那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向着地面砸落的无数雷电和火球，呈迁移之势越来越近，褶皱丛生的嘴角亦是扯出一抹苦笑，“老奴只知道，这场灾难，看样子真是冲着裴家来的。”
“轰！”正在主仆二人说话间，前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之间，伴随着成片建筑倒塌的声音！
“老裴你快去前院看着，出尘稳不住局面的！”裴老太爷在一惊之余，又转过身来对老管家匆匆吩咐。
“诺！”
就在老管家抬脚要走的时候，裴老太爷又对他补充一句：“你......将府上的奴仆杂役都暂且遣散了吧，至少过了今夜再回来......如果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裴府还在的话......就不要再累及无故了啊！”
裴老太爷活了几十年，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已经预感到，今夜的裴家——怕是在劫难逃！
“好。”
“你也走吧！”裴老太爷又深深地看了老管家一眼，“你跟了我几十年，总归是我最亲近的老伙计！”
老管家亦是深深地看着裴老太爷：“我自幼就被父母卖入裴府为奴，一直跟在您身边儿，家中早已没有活人，我还能走到哪儿去？”
老管家说完，身子便像一片便风吹走的树叶，头也不回地向着前院飘去。
“真是我的好伙计！”患难见真情，裴老太爷看着老管家的背影，双目微湿地点了点头。
他脸上随即浮上一层寒冰似的愠怒，长袖一拂，向着裴出世的院子如风飘去。
不多时，他便进了院子里，到了呆立在石榴树下的裴出世身前。
裴出世双手捧着那只鸟笼，面色灰败地看着躺在里面的妙音娘子的尸体。
这只妙音娘子就是裴老太爷曾经亲手送给裴出世的诞辰礼物，他自然知道这种珍禽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沉着脸，几乎是在呵斥裴出世：“妙音娘子死前说了什么？”
裴出世直到听见裴老太爷出声，才意识到后者到来，有些呆滞的目光看向对方，喃喃回道：“它说，阎王......来索命了。”
“果然是你！”裴老太爷咬紧牙关，怒不可遏地挥起一只大手，啪的一声重重地落在裴出世的脸上，将对方连同那只鸟笼打翻在地！
“爷爷！我长这么大你都没打过我！”裴出世回过神来，趴在地上，嘴角淌血，他捂着疼痛肿胀的脸对裴老太爷大喊，十足的委屈模样！
“一个巴掌你就受不了了？那你残害无辜的时候可曾想过，那是人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裴老太爷看着裴出世，连连摇头，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悔恨和失望，尚存一丝心疼，“怪我太蠢！这么多年，竟未教会你如何做人！”
“你都知道了？”裴出世先是一愣，随即跪在地上，用一双膝盖顶着地面朝着裴老太爷咚咚咚地挪过来，抱住后者的大腿，语带哭腔，“爷爷救我！他来索命了！他来索我的命了！”
“救你？”裴老太爷捧起裴出世的脸，细细看他，声音颤抖，“可我裴府上下这老老小小的一百多条人命，谁来救呢？”
“为今之计，只有把你交出去......才能平息那人的怨恨啊！”裴老太爷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若还是个有些血性的男儿，就自己站出来......承担罪责吧！”
“你要把我交出去？你要我死！”裴出世闻言，又惊又怒，霍地自地上站起身来，死死地瞪着裴老太爷！
裴老太爷不忍再看他，转过身去，一句一个哽咽：“这一世......我们爷孙俩的缘分，尽了！你放心，在你死后......爷爷会下去陪你，不让你孤单......”
“怎么可以！爷爷你忘了你是最疼我的嘛！”裴出世变得无比激动，攥紧双拳冲着裴老太爷大喊，额角青筋暴突，浑身颤抖。
而裴老太爷只是又顾自发出一声长叹，背对着他，没有言语。
就在此时，一道狭长刺目的雷电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劈在了裴出世的脚边，似乎是要将他狠狠劈成两半似的，吓的他跳着脚连连闪躲。
紧接着，大团、大团的烈焰从天而降，整个院子里的草木瞬间被卷入其中，烧就一片火海！
“爷爷救我！”裴出世惊慌失措，哭了起来。
“爷爷无能无力了啊！他已经来了！”裴老太爷的声音显得极其沉痛。
“你这这般心狠！”裴出世闻言，眼神变得怨毒，死死瞪着裴老太爷。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今日恶果，全因你昔日罪因！在这个世界上，报应是确实存在——”
然而，裴老太爷的话还没说完，一把裹挟着术力的锋利匕首便自他后背蓦地刺入，又从前胸透出！
“噗嗤——”裴老太爷的胸前，瞬间绽放出一朵凄艳的血花！
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裴出世那张已经失去理智、状若疯癫的扭曲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呵！”他猛然大喝一声，催动全身术力，整个身子宛如神龙摆尾一般，强行扭转，竟是硬生生地将那把插在胸前里的、精金锻造的匕首都折断了！
随即他面向裴出世，全力拍出一掌，正中裴出世的心脏要害！
“噗！”裴出世顿时口喷鲜血，身子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击在院墙上！
裴出世的整个人都陷进了砖石碎裂的院墙里，奄奄一丝，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的自私与狭隘，已如跗骨之蛆，此生无药可救！留你在这世上，也只会徒增祸害！罢了，我们爷孙两个能够一同去了，也是很好......来，爷爷带你一起去赎罪......”裴老太爷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抱起全身骨头都被他一掌震碎的、一团棉花似的裴出世，穿过满院的大火，颤颤巍巍地向着前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