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是满天的星辰,林浅月只觉得心中有些烦闷,起向推了窗,略带甜香的空气立刻窜入屋内,交换走已经有些混浊的气息。
已经是九月,秋意渐浓。
虽然白日里还是炎热,但早晚已经显得有些凉,她披了件薄衣,盯着漫天的星子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
小顾推门进来,见她站在窗边,连忙将她拉过来:“娘子仔细不要着了凉。”又将刚刚放在桌上的炖盅开了,袅袅的香气便从里面散发出来,酸酸甜甜,颇是好闻。
“刚刚熬好的银耳羹,娘子先用一些吧。”小顾也不管她想不想吃,直接把她拉到桌子前头坐下,递上一把白瓷的勺子。
林浅月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低头看向那羹。
这银耳羹的颜色颇为奇怪,并不像平常的白色,而是透出一股淡淡的粉色来,闻着也是带了些酸甜的气息。
见她目露疑惑,小顾笑了笑,帮她用勺子将羹搅了搅,那抹粉色便在炖盅里缓缓旋转,像是漫天飞舞的桃花。
“这里头加了梅子蜜,加得少,所以看上去有些粉色……”小顾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我看娘子最近胃口都不好,所以加了这个能让娘子开胃些。”
林浅月笑了笑,一勺一勺慢慢入口。
口味的确是不错的,热流从口中滑入喉咙,再落到腹中,整个人都觉得暖和起来。心头的烦闷也去了稍许:也只是稍许。
林浅月放下勺子,抬头看她:“殿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提到这个,小顾不由得神色一滞,旋即微微的摇了摇头。
林浅月的眉头再一次拢起,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事情会棘手至此……那天和朱高煦从小院中出来,他便陪了自己直接衙门接张管事出来。
原本以为极简单的一件事,到了衙门才知道张管事居然已经移交了镇抚司。
朱高煦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甚至显得有些灰败……林浅月从未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神色,心中顿生忐忑。
“下官也没办法,是纪副指挥使亲自来提走的人……”小老头儿擦了擦头上的汗,“汉王殿下见谅啊,下官……下官……”
说到最后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朱高煦盯着他看了几眼,有些无奈的挥了手:“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没有,”小老头儿又换了块帕子接着擦汗,“只是说这个……镇抚司接管了。这个案子……啊,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讨好道:“纪副指挥使说,要是有人来要人,就让去找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朱高煦一眼。
任谁都没想到,来要人的,居然会是汉王殿下。
不过一个小小商户家里的管事,居然能惊动锦衣卫的副指挥使,以及天皇贵胄的……汉王殿下。
“让人去找他?”朱高煦微微眯了眯眼睛,又停了一会儿,“浅月,我们走。”
等出了衙门,他便让林浅月上了车:“这事情目前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你这个张管事……我只能说保住他一时性命无忧,其它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这段时间,我得回一趟京师。”
林浅月有些弄不清情况,可也只能点头。
“林家无妨,”朱高煦向着她笑了笑,“你放心,绝对不会有谋逆的罪名扣在林家头上,只是这段时日我恐怕管不到你了。”
然后……
林浅月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射回眼前的帐本上。
她同朱高煦分开之后,便回了林家。
回到家后,她找来二管事林忠,让他弄点钱去打点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些什么线索,至少让张管事过得稍微好些……林忠却告诉她,林家……快没钱了。林浅月翻了一个晚上的帐本,越翻越觉得头疼不已。
以前有哥哥在,她从未管过这些。
锦衣玉食,只管开心便好……却不想哥哥突然没了。
等接手林家,才发现庶务繁多,多亏以前铺子哥哥打理得好,虽然他不在了,可还都是照常运行,林家才没有一下子败落下去。
可是时间过得久了,有些地方……便出了问题。
她之前会去长乐港,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她接手林家,必须将情况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南京城这边的基本已经理清,但是长乐港那头还是需要亲自去一下的。
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林家看上去十分红火,但实际上,她接手之后,才发现其实广厦将倾,林家表面上看着烈火烹油,实际上却几乎是个空壳子了。
许多铺子的盈利很多,但是帐面上的银子……却十分少。
也不知道那些银子去了哪儿。
铺子要经营下去,缺了银子可是半点也行不通。她查不出来之前银子的去向,也就只能想法子开财路。
所以她才去了长乐港。
离长乐港不远,有个小岛。
长年浓雾弥漫,如果没有海图,绝对找不到……即使是找到上了岛,如果没有钥匙,也打不开那里的……宝藏。
陈祖义的宝藏。
陈家……是她舅妈的娘家。
准确的说,是娘家的远房亲戚。
陈家行商,却并不是正经的商人。而是披着商人皮的海盗……永乐元年[陈祖义是永乐5年被杀的,本文为了剧情,改成了元年被杀。的时候被官府捉住杀了头,陈家也由此没落下去。
但是抄家的时候,却没抄出多少钱来。
陈家富可敌国,被抄出来的,除了一些古玩字画,总共才五千两的现银。加上那些古玩字画,也绝对不会超过二万两。
传说中如山一般的银两,却都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知道是陈祖义藏起来了,却始终找不到他藏在哪里。
陈家的人被全都盯得死死的,甚至出恭都有人盯着……陈家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出来……那笔钱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消失得那样干净,甚至让人怀疑这钱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谁也不知道,这钱早在多年以前,她舅妈出嫁的时候,就带走了。
而自己去舅妈家的那年……东西,那能够打开宝藏的钥匙,就到了自己的手上。
林浅月下意识地去摸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一如既往的静静待在上面,珠子绀碧精致,美得不可方物。颜色衬得那她肤色极白,又显得十分安静。
林浅月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手腕轻抖,长袖顺着皮肤滑下,将皓腕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趟长乐港并没有能取到东西。
她为了保密,或者说,为了保命,对谁都没有透露过半点儿口风。原本也只是打算到了长乐港,再想法子出港去寻那宝藏。
谁知道半途出了这事……
可是……林家也不应该这么快没钱,到了要关门卖铺子的地步。
帐本上有些乱,只是能看出流水,却看不出实际的情况,林浅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小顾,去把林忠叫来。”
张管事被抓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林忠管着。
问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片刻,林忠便站到了她的桌前,等听完林浅月的疑问,他却踟蹰着,半晌不曾开口,好像极是为难的样子。
“有话直说。”林浅月皱了皱眉头,“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的。”
林忠抬头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小姐,是这样的。我们林家在南京城有一家酒楼,四家成衣铺,四家珠宝首饰铺,还有二间胭脂铺,二间茶楼茶坊,六家笔墨书坊,二家布坊……以及城外的四个庄子,还有东市的二十间用来出租的铺子。”
这些林浅月自然是知道的。
她挑眉看着林忠,林忠又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我们这些铺子无论是地势,还是别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只是前些日子……家主出事以后,我们长期合作的几个供货商……都同时断货了……要不是家里还有从长乐港那边供过来的货,二个月前就断货了。目前铺子里都卖空了,那二十间收租的铺子也是半年一收,这会儿还不到收租的时候。而且……”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林浅月。
林浅月一愣,供货商全部停止供货?这是什么道理?还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吧?
而且……即使是这样,也不应该说,林家就要关门卖铺子了。庄子上还有收成,家里现在人口也不多,嚼用自然也够……
看她满脸疑惑之色,林忠犹豫了好一会儿,又开口道:“您回来前两天,官府还来人找家主,好像是……有人拿了我们的地契找上门来了。”
地契?
林浅月一惊,脱口道:“什么意思?”
“就是……”林忠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她,“我们那二十间铺子的地契,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他这话一说,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静得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林浅月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她才再度开了口,声音冰冷:“你是和我说,我们的铺子,眼下变成旁人的了?”
“是。”林忠应了一声,站在一边儿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