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这间茶楼，并非湖中岛上的那一间。
这间是在南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林浅月一早被官府传唤，路过茶楼的时候，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沉。
原先热闹非凡的茶楼，此刻冷冷清清地矗立在街上。这间茶楼选的位置极好，周围人来人往，此刻还未到辰时，路上的人流就已经不错，若换了平常，或许就已经有人来吃早茶了。不要说自己做生意，就是租出去，一年的租金也十分可观。
可这会茶楼的黑漆大门上贴了两条白色的封条，上面血红的“封”字看得格外碍眼。林浅月闭了闭眼睛，放下了车窗的帘子，脑中盘算着今天过衙要说的话。
据说是找到了林家恶意致人死亡的证据，这才请她过衙说话。
对她这种普通的商户女来说，衙门的态度实在是好得有些让人不敢相信，八成也是看在了汉王的面子上，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汉王与林家纠缠不浅。
林浅月低头，唇边露出一抹莫名地笑意。
林家在哥哥出事之后，生意便一落千丈，那时候她冒险去长乐港，也不过是因为林家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没有进帐，入不敷出。
虽然她没有拿到陈祖义留下的宝藏，而且还发生了一堆糟心事，可唯一改变的，就是她“搭”上了汉王。
她的名声，眼下已经差到了最低点。
可这又如何呢？
名声可换不来实打实的金钱，她若要名声，只怕此刻林家早已经被人拆吃入腹，连骨头渣子都吃个干净，早就不复存在了。
正想着，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停的过猛，她差点一头摔出去。小顾眼疾手快，连忙拉了她。
两人还没坐稳，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喧闹，林浅月下意识地拉了车帘，却发现是不知道哪家贵族派了人在清道。
她们的车被拦在一边，退到了路边的巷子里，整条街都空出来，等着前头的车队经过。
车队上并没有标。
一排六辆四轮马车，都刷了深色的黑漆，轮子的木轴上上了一层红色的漆，看上去极是稳重。林浅月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目送那车子缓缓地驶过去。
中间的一辆车过去的时候，有人突然掀了车帘。
林浅月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目光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直到车子离开，这才消失。
想想不由得摇了头，哪里会是盯着自己看的呢。
那车子看上去并不是很豪华，可任谁都知道那车队的主人身份贵重。
自然是贵重的，南京是陪都，有资格在陪都清道行驶的，就不会是普通人。不过这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等那队侍卫离开，清道自然也就结束。
车夫拉了拉缰绳，车子再次向着衙门驶过去。
这回没多久就到了，小顾扶了林浅月下车，刚要进去，就见有人匆匆从里头出来，拦在两人前头，道：“来的可是林家娘子？”
那人看衣衫，像是个师爷的样子。
小顾点了点头：“正是。请问您是……”
那人看了小顾一眼，道：“大老爷请林娘子一个人进去，其它人一律不得入内。”
这话一说，林浅月和小顾不由得对看一眼。
林浅月一下子就想到了在长乐港的事情，脸上不由得多了一分犹豫。小顾倒是直接往前头站了一步：“娘子身份贵重，如何能一个人进去？”她看了一眼跟在两人后头的洗剑，“他留在外面，我陪着娘子进去。”
那人一脸不耐：“大老爷说了，只能林娘子一个人进去。”他挥了挥手，“赶紧进来，莫要让大老爷久等！”
林浅月刚要说话，却见小顾往前走了一步，她想拦，却没能拦得住。只听小顾朗声开口道：“我是汉王殿下派到林娘子身边的侍女，殿下命令我不得离开娘子半步。”
那人顿时一惊，这才正眼看了小顾，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皱眉道：“汉王殿下？”他脸上神色未定，又看了林浅月一眼，眼底多了几分鄙视之色，只怕是也想到了坊间的那些传闻。
鄙视就鄙视，林浅月安之若素，轻轻点了头。
那人这下无法，只能道：“你们等着，我去问过大老爷！”
他刚进去，洗剑便沉声道：“娘子莫怕，就是他扣了你们，我也有法子救你们出来。”
林浅月摆了摆手：“不要紧，这不是长乐港。”她吸了口气，又看向小顾，“其实我本想让你留在外边儿的。”
小顾张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牙齿：“我留在外边儿也没用，陪着娘子进去才是真的。那大老爷也不知道怎么个想法……”
林浅月无奈：“这是在南京，又不是长乐港。他们做不出什么事情……”话虽然如此说，她还是微微皱了眉头，这大老爷……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进去？
若是讲林家茶楼那事，也没这个必要……
她皱着眉头，心底不住的揣摩。
见她不说话，小顾也没吱声，扭头看了洗剑一眼，本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进去。
等了不到一会儿，那人又匆匆从里面跑出来。
从这里到里衙也没多远的路，他居然满头都是汗，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扶着柱子，不住的喘气，好一会儿才开口：“大……大老爷……让你们进去！”说着还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林浅月眼皮微跳。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是……惊惧？
好端端的，他惊惧什么？
林浅月心中百转千回，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也只能跟着往里走，官府传唤，是怎么都不能不去的。
即使前路难料。
那师爷在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喘。
林浅月跟在后面，越走越觉得奇怪。不是找她来说茶楼的事情吗？怎么不往前衙走，而往后衙走呢？
再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地停下脚步。
师爷胖归胖，可听力挺灵敏，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没了，立刻也停下转身看过来：“哎？你们傻站着干什么？”
林浅月往四周望了一圈儿。
后衙修得景色的确不错，虽然小是小了点，可假山水景倒是一样不缺。只是这园子小，里面便藏不住人。
她看得清楚，山后林间，分明都站满了带着刀的……侍卫。
那种通身的气派，她在汪洋的手下身上看到过。
林浅月心头不由得突突直跳，这些侍卫……是皇家的侍卫？可就更想不通了，哪有皇家人到陪都，第一个先奔衙门的？
皇家……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这两个字，她猛地就想到方才在街上的那六辆车。
“敢问这位大人，”林浅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是应该去前面吗？怎么……”她伸手向着公堂的方向指了指。
“若是上了公堂，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那师爷冷笑一声，“赶紧走！”
林浅月无奈，也只能跟着往前。
转了几转之后，师爷将两人带到间屋子前：“自己进去吧。我在外边儿候着。”说着居然转头就走，一直离了挺远，才在那树下站定。
看样子似乎不敢接近一般。
莫非里头有什么吃人的猛兽？林浅月往里看了一眼，这屋子门紧闭着，倒也看不出什么。不过从位置上看，却应该是后衙的核心了。
她停了一停，小顾便上前敲了门。
门刚敲响，就有仆妇来开。
第一眼看到这仆妇，林浅月便不由得愣了一愣，只觉得这仆妇虽然穿着很是朴素，但却是气度不凡……目光在她身上滑过，林浅月一下子就认出来，她身上青色的衣裳，看着朴素，料子却是极好。
甚至不输一般的富贵人家。
“是林娘子？”那仆妇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探究意味极浓，见她点头，才道，“娘子跟我进来吧，我家主人要见你。”
主人……
林浅月心头一凛，看样子……并不是那师爷说的……大老爷。
她不由得在心头揣测那主人……到底是谁？
进得屋子，却并没有见到人。
“林娘子在这里稍等，主人一会儿就来。”仆妇微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林浅月略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屋里陈设很是简单，明显不是常驻之地。正思量着，却听小顾低呼了一声。
林浅月抬眼看过去，只见小顾盯着窗边榻上的一张席子发呆。
“怎么？”林浅月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过去，只见那席子背整包枣红色绫缎，边沿包黑色缎边，席面织着如意云纹，那席子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泛着洁白而莹润的光泽，看着很是好看。
“这个……”小顾犹豫了一下，上前伸手又摸了一把。却像是被火烧到一样，迅速将手给收了回来，“这个是，象牙席。”
“象牙席？”林浅月有些没明白，“象牙席怎么了？”
林家通商，象牙制品也接触了不少，的确是贵，可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反应吧。
小顾却是一脸惊惧：“这牙席珍贵……只有宫中才有。”她顿了一顿，“一共只得了两张，一张在殿下那里，一张……在皇后娘娘宫中。”
这话一说，林浅月也呆住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在……皇后娘娘宫中？”她的声音听上去多出几分颤抖：“你的意思是说……”
小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门口传来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