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低声道：“让她进来。”
他一发话，汪洋赶紧上前一步扶了小顾，侧身扶着她进屋。朱高煦看了汪洋一眼，又把目光投注在小顾身上。
虽然让她进来了，朱高煦却并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坐在高台之上，目光落在小顾的脸上，却是不发一言。
屋里相较于外面，光线显得柔和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不适应里面的光线，小顾脚下有些踉跄，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门槛勾到脚，整个人往前扑了一步。多亏汪洋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她，才不至于让她扑倒在地。
“你的武功呢？”汪洋松开她的手腕，紧紧皱了眉头，“为什么我感觉到你……武功尽失？”
小顾惨淡一笑：“太子妃府上，又怎么能容下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女。我的武功……自然是废了。”
朱高煦微微皱了皱眉头。
小顾是什么样的人，他心底十分明白。
除非是快死了，否则她不会这般虚弱……这会儿……朱高煦不由得往前倾了倾身子，虽然仍旧没有开口，但他的这个动作却让小顾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喜之色。
她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了两步道：“殿下，奴婢知道林娘子在哪儿。”她深知朱高煦脾气，直接开门见山，丝毫也不含糊。
朱高煦微微颔首：“说。”
小顾咬了咬嘴唇，目光似乎有些闪烁，隔了片刻，才听她缓缓开口：“林娘子的哥哥，林浅阳并没有死。”她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道，“林浅阳没有死，他还活着。”
“啊？你说什么？”惊讶出声的是汪洋。
林浅阳虽然是一介商贾，但是与朱高煦的关系却是很好。当年朱高煦的私军粮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林浅阳提供的。他死之后，朱高煦还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支持自己的事情被人发现，所以……心中一直内疚无比。
而负责粮晌交接的就是汪洋，所以汪洋对林浅阳也极是熟悉，这会儿听小顾突然说上这么一句，他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着小顾走近了几步：“你说林浅阳没死？这不可能！”
汪洋几乎是斩钉截铁，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当年林浅阳惨死时的面容，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又猛地睁开盯着小顾：“他怎么可能没死！”
小顾看他一眼：“他为什么不可能没死？”话晋出口，她就不再理会汪洋，而是把目光投回朱高煦的身上，“殿下，奴婢是亲眼看见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顾突然抖了一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朱高煦皱了皱眉头，神色间仍旧带了一抹不信，他道：“仔细说来。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在……”小顾也是知道朱高煦之前与林浅阳的关系的，虽然她在长乐港，但汪洋与她闲聊的时候倒也提过，她看了看朱高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在太子妃身边。他就是太子妃府里的那个神秘人……之前，也是他联系了奴婢，让奴婢带着林娘子去太子妃身边的。”小顾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想到那日见到林浅阳的情景。
“若不是他……只怕奴婢已经被打死了。”小顾抖了抖，“奴婢……奴婢……”她说到这里，突然声音变得极小，朱高煦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听得明白。
“说明白点。”朱高煦还没说话，一边儿站着的汪洋倒是大喝一声，声音高得几乎要震破屋顶，看上去极是凶厉。
朱高煦看他一眼，并没有拆穿他的用意。
仍旧将目光调回小顾的身上，道：“你确定是林浅阳？”他并没有在细节上追问下去，也对小顾差点被打死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在小顾背叛汉王府，将林浅月带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
不是汉王麾下的人，生死又与他何干？
他这样一问，小顾自然也明白。她眼中的神彩暗了暗，却还是点头：“是，奴婢确定是林浅阳。”
朱高煦沉吟了一下，又看向小顾：“你方才说，你知道林娘子在哪儿？”
小顾点头。
“在哪儿？”提到林浅月，朱高煦的神色才略微有些变化，目光中透出一抹焦灼，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手背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地泛出一抹白色来。
小顾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林娘子……”她缓缓开口，在吐出三个字之后，却又突然转头看了看汪洋。只见她盯着汪洋看了两眼，眉头一下子挤在一起，“殿下……林娘子的下落，奴婢只能说与殿下一个人知道。”
汪洋一愣，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目光里有一抹郁色闪过，刚要往外退，却被朱高煦给喝住：“不用，汪洋与我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再清楚不过。瞒谁都不用瞒他。你尽管说来。”
汪洋顿时感动万分，方要说话，却听小顾又道：“安太医先前与殿下也是极好，殿下当他自己手足一般对待，可他还是不将林娘子带走了。”
这话一说，汪洋的脸色又变了变。
虽然难听了点儿，却也半点没错。现下带走林娘子，完全失踪的正是安太医……不过……说出这话的是小顾，汪洋默默低了头，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凉。
“殿下。”小顾瞥了他一眼，径自往下说，“这消息，奴婢的确只能说给殿下一个人听。林娘子对奴婢有恩，奴婢不能置她的安危于不顾。”
她执意不肯说，汪洋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朱高煦摆了摆手：“你且站远一些。”说着居然起了身，往小顾的方向过来。
见他下来，小顾倒也是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眉目之间居然闪过一丝慌乱之色，甚至下意识地也往后退了两步，似乎并不愿意靠近朱高煦一般。
这动作落在朱高煦眼底，他的脚步微微一停，又继续往前走。
小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咬着牙，慢慢地站了起来。朱高煦眼底现出一抹笑意，脚步甚至加快了几分。
汪洋站在一侧，先前因为朱高煦的话，他特意站远了些。眼见朱高煦就要走到小顾的面前，他便打算转过身。
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汪洋脸色猛地一变。
转身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小顾的背有些弓——这个弓起来的角度不是一般的驼背，而是攻击的姿势。
她离朱高煦不到二步的距离，却摆出了这样一个姿势，汪洋甚至都来不及回援，就见小顾像是离弦地箭一般射了出去。
手上一点寒光直逼朱高煦的胸口而去，速度快得几乎只有残影，让人措不及防。
不过一眨眼，就只见小顾的身影和朱高煦猛地一个重合，然后……小顾定住身形，微微晃了晃。
汪洋这会儿已经冲了过来，看见朱高煦站在那儿，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卡在喉咙里，甚至都来不及叫出来——小顾便已经缓缓地倒了下来。
汪洋呆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顾已经完全倒在了地上，唇边带了一抹鲜血，殷红殷红。他猛地向前冲了过去，几乎是颤抖着将小顾抱了起来：“你……”
朱高煦慢慢转过身，眸中一片冰冷。
“殿下……”小顾缓缓抬起头看他，唇边居然带了一抹笑意，“殿下……小顾今天，是奉太子妃之命，来杀您的。”
朱高煦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我待你们一向不薄。”
“是。”小顾点头，“您救了小顾。”她猛烈地咳起来，鲜血带着泡沫从嘴里涌出，“所以，小顾不能杀您。”
“你为什么要背叛汉王府？”朱高煦又停了一下，缓缓道。
“为什么……”小顾的眼睛多了一丝迷茫，“因为……小顾一直在长乐港，永远没有机会给方家平反啊。”她吸气的声音就像是风箱，“太子妃殿下……答应小顾，要给方家平反。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幅画面突然间清晰起来。
“你已经不是我汉王府的人了，你是林浅月的丫头。去吧，好好照料她。”
自己在听到最后那段话时，倒是抬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肯定，不由得收敛了目光，低头应声：“是，奴婢知道了。”说着便抱着林浅月往屋子里走。
殿下啊……殿下……
小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先前匕首刺入的地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她慢慢地抬起头，只见朱高煦仍旧站在那儿，脸上神色莫测地看着自己。
真好。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着自己过，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眸之中，只有自己。也是最后一次，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真好！
真的。
小顾突然间露出一抹笑容，望着朱高煦。
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