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隐尘刚才莫名的气愤与指责让她很不甘心,她只是不想拖累任何人,不想给别人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负担,这样也错了吗?
顾隐尘脸色一轩,沉声问:“你想残废?”
顾隐尘脸色一轩,沉声问:“你想残废?”
安盈愣了愣,还未回答,顾隐尘已经蹲下了身,近乎强迫地将她背了起来。
崖底的环境不算险恶,长及膝盖的野草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虽然与崖顶有着海拔差,这片土地却还属于荒原,所以没有什么太高的树木,连稍微成点气候的灌木丛也没有。
如果是安盈,一个人落在这前后左右都差不多的地方,一定会分不清东南西北,可顾隐尘不会,他显然具有比安盈更强的生存能力。
趴在顾隐尘的背上,安盈从最初的不习惯,渐渐地安静下来。
顾隐尘的步伐很稳,身体的温暖透过衣衫一阵一阵袭来,伴着有节奏的起伏,安盈恍然间有种置身海滩的错觉,放松而心安。
西离有海,她小时候经常会在海面上自由仰泳,面向着太阳,随着海浪规律地起伏着。
伊志则在岸边看着,偶尔也下来与安盈一道嬉闹。那是父女间最愉快的回忆。
“安盈。”少女温热的呼吸静静地拂在顾隐尘的脖颈间,顾隐尘心底一软,忍不住开口说:“以后不要逞能了。”
“恩。”安盈应得漫不经心。
“……你不是我承诺要照顾的第一个人。”顾隐尘察觉到她的敷衍,低低地说:“在我还没有进青阁之前,我也答应过别人,那是和我一同寄住在破庙的老人,他因病不治,临死前嘱托我照顾她的女儿。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与你一般大了。”
“如果还活着……”安盈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她死了,其实在她父亲染病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传染上了,因为治疗需要求医,需要钱,可是我当时只是一个小乞丐,她也一无所有,根本没有钱。所以她一直忍着,一直藏着不肯说,就算有什么症状,也只说自己是饿了,或者想父亲了。我当时也不明白——”顾隐尘突然自嘲的笑笑,近乎苛刻地说:“或者察觉到什么,也按照最好的方向去想,自欺欺人。”
“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高烧不止,我求了很多大夫,终于有一个大夫肯来看看她,只是那时已经无药可治,回天乏力了。”顾隐尘的声音并没有哀伤,只是淡淡地述说着,可是这全无情绪的声音反而让安盈一阵心疼。
“她至死都以为是为我好,她不想成为我的累赘,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女孩——如果你是我,你会因此感激她的懂事,还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甚至不原谅她?”顾隐尘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安盈的眼睛,近乎命令地说:“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答应我,不要自作主张,安盈。”
安盈睁着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英俊的五官异常凝肃,密密的睫毛投影在清透的瞳眸里,像清潭里的沟壑,黑沉沉的见不到底。薄而微嘟的唇,几乎挨到了她的鼻尖,呼吸间,特属于他的青草味铺天盖地。
“我答应你。”安盈怔忪片刻,然后无比郑重地回答。
顾隐尘呼了一口气,回头重新迈步道:“记住你的话。以后要做事也不可擅作主张,今天若不是我看见了踏雪,也不会想到你会去山上救蓝田。还有刚才,如果你支撑不住了,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同时救你们呢?除了相信自己外,偶尔也要相信别人。”
顾隐尘继续啰嗦了几句,安盈只能唯唯诺诺地听着,这一次没有了最开始的逆反心理,甚至觉得顾隐尘的喋喋不休其实很亲切——她已能察觉那说教背后的担忧与真挚。
“那小女孩过世后,你一直没有原谅自己吗?那你,会不会有点恨她?”顾隐尘后来一直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了许久,安盈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
“……是。”顾隐尘犹疑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虽然她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可是她确实为我着想,用她的立场为我着想。所以我不能恨她,只能恨自己。”
安盈闻言,神色微微一黯,“那贺兰雪,也会在心底恨我吧?”
“恩?”顾隐尘似乎没有听清,询问地哼了声。
“没事。”安盈慌忙地摇头,神情却沮丧至极。
她是不是真的太过于自以为是了?如果不是顾隐尘今日的这番话,她也许始终不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她让贺兰雪走,让他无所忧虑、无所牵挂、无所拖累的离开。
她以为自己是对的。
原来,竟是错的,大错特错。
就像蓝非离带着柔儿私逃一样,非离为自己给她带来的厄运而后悔不已,可对于柔儿来说,那却是她一生最灿烂的选择。
如果那一天,她肯对贺兰雪说出实情,他一定会带她走,毫不犹豫,毫无顾忌——那本是属于他的权力,选择的权力。
只是,她自以为是地剥夺了。
所以,贺兰雪会恨她,就像顾隐尘恨着那个小女孩一样——她们用她们的伟大与自私,将他们打入了不能翻身的境地,甚至无法抱怨。
想到这里,安盈几不能自已,软软地伏在顾隐尘身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乱糟糟的,想把自己遗弃掉,丢掉自己丢掉自己——那么难过。
顾隐尘早就注意到她莫名的低落,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过分了。小心地观察了半日,安盈好像越来越低落,到了后来,当几滴温热的液体落进自己的衣领时,顾隐尘终于不能视而不见假装不知,他柔声问:“怎么了?”
安盈一问之下,愈加不能自已,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背上,抽噎道:“我胳膊疼……疼得厉害……呜呜呜呜……”
顾隐尘微微一哂,背后的衣衫很快被泪水打湿。那湿湿暖暖的触觉,让顾隐尘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