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的侧面也是无可挑剔的,他骑马的姿势潇洒若风,挺直的鼻尖噙着光折出的亮点,让整张脸光洁生辉,仿佛不是世间中人。
她忽而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兰雪,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一天,他笔直地站在金銮大殿上,衣发无风自扬,仿佛仍立于边关旷野干燥肃杀的风中,可是气质又是谦冲温和的,像一个刚刚金榜提名的江南才子,眼眸微垂,煞气轻敛。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混合体,让大殿所有人都怔然在他的风采中,竟忘了去追究他与伊志的关系,也忘记了质问他的来历过往。
那一天坐在病体恹恹的先帝身边伺茶的长公主,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名不经转的臣子,摄住了心魂,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不定。
可是他却始终沉静,不露端倪,无懈可击。
——除了,那天安盈突然出现时,他眼中不易察觉的闪烁。
一盆凉水哗啦地泼了过来。
安盈很应景地睁开眼,面前照样是几张狰狞的脸,她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
“你们想怎样?”声音是颤抖的,心里却很平静。
那迷烟,安盈并没有吸进去多少,一路上只是四肢有点发软,神智却未失去。
他们绑她的时候,她曲起了拳头,握紧。
此刻把拳头松开,手腕上的绳索也就松了一分,想挣脱并不太难——可是她不着急,她想知道,到了今时今日,还有谁想算计她?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还任人宰割,她安盈就是白痴!
可是,这事和婉儿有关吗?
安盈沉着地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隐隐觉得不对,可仍然拒绝去承认这个事实。
她受够了背叛!
“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将北滨宝藏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就放了你。”安盈面前四五个彪形大汉,形容猥琐地笑道,“不然,就怪不得我们疼疼你了。”
安盈一哂:又是宝藏。
那个莫须有的宝藏,竟让那么多人虎视眈眈。
“我不知道。”安盈几乎是叹息着回答。
尽管她知道,此话无人会信。
大汉们果然沉下脸,手里甩了甩皮鞭,“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安盈无语,目光极快地逡巡给过四周:看样子,似乎是京城郊外的一个废庙,倒塌的佛像上蒙满灰尘,外面蝉鸣阵阵,应该是个林子。行人鲜至。
不过,总好过密室,只要跑进林子,她总能摆脱他们。
只是——幕后人是谁呢?
安盈决定按兵不动,先听听再说。
而绑在架子上的手腕已经开始扭动,一点点,从绳索里蹭出来。
那些人正要施刑,从庙门口突然又跑进一个人来,一身精干的黑色劲装,匍一进来,便拉着为首的那个大汉,到佛像后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贺兰大人有命,不要伤她性命,让她稍微受点皮肉之苦就行了……务必问出宝藏在哪……”来人压低声音,又无意间泄出一两句来。
“……贺兰大人本指望她看在旧日情份上,主动告之宝藏地址,哪想到她这么不知好歹……”
“……长公主与贺兰大人情投意合,这个女人留着实在捣乱……”
安盈垂着头,似乎乏力,可是耳里却将这些话听得一字不漏。
她心想:是骗局吧。
一定是骗局的。
贺兰雪如果做什么事,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又哪里会让她听见。
定是谁要挑拨她和贺兰雪,可是,挑拨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个不能自保的女奴罢了。
安盈很理智地想着,心口却突然痛起来,明明知道是假的,可仍然痛得失了分寸,丧了心智。
贺兰不信她。贺兰从来就没有信过她,他再也不会来看她的,他自己说过,他再也不会管她了。
这是假的。可是从此以后,他与她再无关系,却是真的。
所有思绪纷至舀来,安盈头痛欲裂,胸口一阵紧似一阵。喉咙发甜,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那些人确实诚心挑拨离间,可没料到安盈反应那么大,他们从佛像后转出来,竟发现那女人竟喷出一口血,然后不省人事。
刚进来的那个黑衣人冲过去扶着安盈的脉,松了口气,“气息虽弱,但无大碍。”
“长公主不是言明事后不要留活口吗?她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原来几个大汉有点不明白这位公主的第一侍卫为何这么紧张安盈。
“长公主变主意了。”那侍卫喟叹道,“长公主要贺兰雪对她死心,所以,在此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大汉默然了一会,然后啐了一口,“贺兰雪算什么东西,公主犯得着为他如今尽心!”
“他是这些年唯一让公主入眼的人,我们做臣下的,自然要全了公主的心思。”侍卫回答,长而细的眼睛微微敛起。
安盈连日来辛苦伤神,刚才那番话便如导火线一般,将前面积攒的不适全部激发出来。
到了傍晚时分,她终于幽幽醒来,却高烧不止。四肢发凉。
她依旧被绑在破庙里,屋里只余下三个,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在庙中间烧了堆篝火正在烤什么,而剩余的另一个人则冷冷地瞧着她。
瞧着她的,便是后来进来的,公主身边的第一得力干将。
安盈依稀记得,那些人把他叫做卫大人。
卫大人的面目很普通,只是眼睛极有特色,细细长长,似乎时时刻刻都眯着的,幽深晦暗。那摇曳的篝火映亮了庙宇里各色的景致,映亮了他黑色的衣服,却独独映不进他的眼眸。
不出所料,又是一番关于宝藏的疲劳闻讯。
安盈只答不知道。
她确确实实不知道。
高烧越发厉害了,她的神智有点恍惚,被问倦了,便会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却又被冷水激醒,于是,又是一次翻来覆去的查问。
“北滨的宝藏……”
“北滨的宝藏……”
“那一天,伊志攻破北滨皇宫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
安盈已经出离疲惫了,到后面,几乎像被催眠一样,她只是重复着他的问话,那问题甚至无法经过大脑,因为脑子里乱乱糟糟,只剩下灼热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