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大魏和蒙古约定的日子，双方约定在归雁岭下交换质子。
归雁岭只是魏蒙边境上的一个小山头，瞧上去不甚起眼，倒是有个恐怖的传说，相传日升日落时山上都会有迷瘴，连北飞的识途大雁经过这里都会迷路，困死山中。归雁岭就此得名，成为边民茶余饭后的经久传说。也因着这个传闻，边民都将其视作不祥之地，即使归雁岭上野产颇丰，不到穷得没路的地步，绝不踏足归雁岭一步。
原先双方交换质子平息战事，不管怎样也是和平盛事，依着大魏的意思，是安排在“安平关”，取个吉祥之意。也不知蒙古那边是怎么想的，却执意要安排在归雁岭，似乎想从和谈开始便给大魏一个下马威。
李敏是不在意这些吉利不吉利的迷信说法，别说归雁岭了，断头崖都没关系。可古人总有这些讲究，因此这日清晨集结之时，除了她以外，定西军上下脸色都不太好看。
她今儿早晨到现在都在偷着空儿瞧高珩，秦王同学极为难得的着一身亲王服饰，神情沉肃，器宇轩昂，一派皇家风范——只在偷眼瞧李敏的时候，眼中会泛起一丝笑意。
定西王卢明德带领一众将领大礼参拜，高珩忙上前一步，亲自搀扶起来：“王爷无须多礼。”
卢明德瞧着高珩，真是恨不能自己跟着他去了蒙古，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最后不过说了四个字：“一切小心。”
高珩这几年一直跟着卢明德，对他的感情很深，听到老外公这么说，心中一酸，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微笑着安慰：“您放心，珩儿定会平安回来。”
卢明德拍拍他的手，又瞧瞧站在一边的李敏，将她也拉了过来：“李千户，你多费心，我珩儿……”
李敏郑重道：“王爷放心，我说到做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都会送高珩安全归来。”
高珩皱眉纠正道：“是我们肯定会一起回来。”
李敏莞尔一笑：“你说得对。”
瞧着这两人的默契互动，定然已经表明了心迹，看透一切的定西王简直不知该在脸上放个什么表情。
罢了罢了，如今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拉着高珩的手，带着众位将领缓步来到临时搭建的帐篷前。
“什么时辰了？”卢明德语气不善。
“回禀王爷，已经巳时一刻了。”
卢明德怒道：“这帮鞑子，简直不把大魏放在眼里。”
李敏笑道：“不过是些小伎俩，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说话之间，见着数百蒙古骑兵潮涌而来，扬起漫天飞尘，打头的一面黑底金绣的灰狼图腾大旗，迎风吹得猎猎作响，气势夺人。
“那是乞颜部落的王旗，是蒙古的特使到了，”卢明德掩住眼中怒火，侧身和高珩李敏等人解释说道。
来的正是蒙古特使巴图，蒙古的护国大将军。此番他带了两百多骑兵护卫，专程护送他的侄子，大汗的第十三子乞颜乃仁台入魏为质。
巴图远远瞧见定西王旗帜，打了个手势，身后骑兵齐刷刷停下，十分训练有素。
他带着两名护卫打马上前，距离卢明德十步左右停下，也不下马，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神色倨傲：“本王乃护国大将军巴图，特送十三皇子乃仁台与魏国交换质子。”
他抬起马鞭指指身后：“乃仁台本王已经带到了，你们魏国的高珩呢？”
乃仁台生母身份低，又生得瘦小，一直不得可汗乞颜帖木儿欢心，这次被选中送到大魏做质子，也是在众人的预料之中。蒙古拿这么一个皇子换高珩入蒙，摆明了就是在欺负大魏无力与之抗衡。
李敏回头冲魏道青使了个眼色，魏道青便知其意，令人从帐篷里搬出两张太师椅，请卢明德和高珩坐下。
李敏上前一步，微笑道：“这位巴图王爷，我大魏讲究规矩礼数，秦王殿下和定西王老王爷身份贵重，使臣应当先来拜见，才可论及其它。”
定西军中顿时响起嗤笑声，巴图脸色铁青，原想着给大魏一个下马威的，谁知被这不知名的小辈三言两语竟平白被压了一头。
他抬手胡乱拱了拱算是见了礼，瞧瞧卢明德，忽然笑道：“原来大魏指派的特使是老王爷，本王和卢老王爷可是老朋友了。早知道是他来，本王还用得着带这么多人？”
蒙古兵丁听到这话，尽皆哈哈大笑。
高珩见外祖父受人言语欺辱，便想起身呵斥，却被卢明德按住了手背：“不过鼠辈而已，且看李敏的。”
果然，李敏等蒙古人笑声停下，淡淡说道：“这位使臣倒是同我们定西王爷想到一块去了，我们王爷就是知道来的是您，才只带着这么点人马。”
高珩拼命咬着嘴唇，才克制住要笑出声来，他忽然想起来当日在宫中，李敏也是三言两语就将黄巍那一伙说的差点吐血。
卢明德见巴图脸色由青转红，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两声，起身道：“巴图，以往各为其主，你我乃是敌国，怎么打怎么骂也不为过。可如今魏蒙两国好不容易止了干戈，有意和谈，此乃魏蒙两国社稷之福，百姓之福。我大魏抱了极大的诚意，连天子最宠爱的皇子秦王殿下，也甘愿为使，随将军入蒙和谈，以保魏蒙和平。”
“但本王看将军今日如此行事，不禁有些怀疑贵国此番和谈的诚意。不知将军所作所为代表了可汗的意思？若是如此，本王自会将此事禀告大魏天子，和谈之事就此作罢。”
没想到这老头这么硬气，巴图沉着脸，一时没有说话。和谈当然是要谈的，否则战火重启，他巴图少不了要吃一顿挂落。这几年他率领着乞颜部立下不少战功，正是被可汗猜忌的当口，要是和谈破裂魏蒙两国真打起来，大汗必定先派他的嫡系上来硬拼神机营……
卢明德神色淡然：“巴图将军，贵国此次可是真的有诚意与魏和谈？”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巴图被逼无奈，只得跳下马道：“自然是有诚意的。”
卢明德点点头，将议和书交给李敏，示意她交给巴图：“本王乃大魏天子特使，奉圣上谕旨，护送秦王高珩到此。奉上两国和书一封，还请巴图特使带回，启呈可汗亲览。”
这便是进入正式流程了，巴图接过和书，细细瞧了瞧，并无错误，他也让亲兵将和书递给李敏。
李敏接过和书转身回来，忽然发觉身后有抽刀的声音，前面定西军有反应快的只来得及张嘴，“小心”两个字还没喊出口，那亲兵的刀已经向李敏砍去。
原来方才巴图的亲兵见主人受辱，心中不忿，想要找回场子。他刀法精妙，便想趁李敏不注意的时候，抽刀削断她的发髻，最好能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场吓尿，好好让她出个丑。
众人都不及反应，就听得耳畔一声火药炸响，接着便是那亲兵像见了鬼似的忽地甩开弯刀，跪倒在地，捧着手惨叫不已。身边的几匹马忽然听到火药轰响，俱都惊了，不停嘶鸣，拼了命地摇首摆尾想挣脱缰绳，险些绊倒了巴图，十分狼狈。
众人先是不明所以，只见那人捂着的右手虎口上流血不止，再看李敏淡定收抢的姿势，才明白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巴图又惊又怒，将马缰绳交与后面赶过来的兵丁，指着李敏骂道。
李敏岂会怕他，呵呵一笑：“他不过一点点擦伤，并无大碍。”
巴图示意被打伤的亲兵举手让他看一眼，那亲兵也不敢再呼痛，咬着牙拿袖子擦干净了手上的血渍，手果真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血洞子都没有。只是因为子弹擦去了虎口上一大片皮肉，边缘又烧得焦黑，所以会流那么多的血，看着严重罢了。
在场的顿时都给震住了。
卢明德现在只恨李敏是男儿身，不然的话这么个聪明伶俐，身手不凡，危险境地中还能镇定自若的宝贝，简直是和高珩再相配没有。
魏道青他们几只豹子心中默念“队长果然还是队长”，李敏这手使铳的本事可是惊到他们了。他们扪心自问，这种突发情况下，避刀，拔枪，回身，射击，还得不伤到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可李敏拿到鸳鸯铳才多长时间？在别院中也没见她多么刻苦的练习。这下子一出手，竟然能如此熟练精准，仿佛鸳鸯铳就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他们队长到底是个什么鬼，让他们这些练了大半年的“专才”还怎么混！——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敏在“猎豹”的那些年，几乎是夜夜抱着枪睡觉的。
相较于大魏这边，蒙古士兵却是心惊不已。乞颜部没有见过神机营的厉害，只是从胡都败部那里听说过火器的厉害，原本还以为是逃回来的人夸大其词，便是厉害能厉害到什么地步？谁知今儿便看到个大杀器……
这个什么鸳鸯铳使起来又快又隐蔽，杀伤力还这么大，要不是李敏手下留情，巴图王爷手下的这个亲兵肯定是当场没命了。若是大魏军队人人都配上一支，怕不是天下无敌了？
巴图早知神机营的底细，虽然亲眼见到火铳的杀伤力，亦微微心惊，但并没有多想，他对李敏道：“和谈之际出手伤人，你胆子未免太大了。”
李敏不卑不亢：“在下胆子不大，只是我大魏有规矩，和谈之时，见到兵刃乃是大凶之兆。若要逢凶化吉，只能以凶压凶，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完全是为了和谈着想。”
巴图几乎要气死了，明知什么“以凶压凶”是李敏胡诌出来的，却是无法反驳。毕竟先拔刀的是自己的亲兵，早知道方才就让他停手了，这回不但场子没找回来，反倒是又输了一城。
他反手便是一个耳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别嚎了！来人，将他拖下去，回去后军法处置！”
李敏神插刀：“这等学艺不精，喜欢卖弄，分不清场合说话做事之人，却是应该处置了。”
李敏是笃定巴图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摔脸子毁了双方和谈，国家意志面前，个人意志连个屁都不是。就比如贵为一方诸侯，异姓封王的卢明德，再舍不得自己外孙，不也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珩一步一步走到归雁岭，入蒙为质？顶上就是皇帝高林亲颁的圣旨，要是搅黄了魏蒙和谈，卢明德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同理，巴图在蒙古的身份再矜贵，坏了事，也担不起来自蒙古可汗的怒火。
况且蒙古人这一打照面就这么张狂，分明是杀鸡儆猴，在魏蒙边境上她必须把这个威立起来，以后若是有人要来找麻烦，就得掂量掂量。
巴图确实不能怎么样，哪怕他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打嘴仗，他同卢明德对上，还真没吃过什么亏，所以想趁着今日交换质子的机会，给那个什么秦王来个下马威，然后再给点小恩小惠，如此恩威并施，收服了秦王，听说大魏天子向来疼爱几个儿子，若是高珩听他巴图的话，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没想到的是卢明德这根老骨头这么难啃，高珩身边还有一只小狐狸，两个人一唱一和，几个回合的交锋，自己一点便宜没占到不说，还被大魏这边压制的死死的，眼见着就要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了。
李敏这一句话明着在说他手下亲兵，实际却是扇在他巴图脸上，可方才见了鸳鸯铳威力，他现在更不能轻举妄动，不过日子还长着呢，他巴图一世英明，未必还拿不下两个毛头小子？
巴图深吸几口气，及至回过身来，脸色已经平静下来：“既然两国和书已经交换，时辰不早，本使这便送乃仁台皇子随老王爷入魏，也请秦王殿下随本使入蒙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由往李敏腰间飘了飘，李敏似乎是知道他的想法，将腰间两把鸳鸯铳都解了下来，递给了魏道青，大声道：“大魏神兵，不敢带出国门！”
魏道青心里翻了个白眼，难怪一大早队长就把他的鸳鸯铳拿走了，他还在奇怪为何队长不用自己的，原来是要这时候演戏……
巴图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小子绝对是狐狸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