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怎样从丞相府出来的,慕容枫只觉得身子有些沉重,明明没有喝一滴酒,可如今这感觉,竟如喝了几斤酒一样。腹内一阵翻腾,慕容枫觉得整个腹部都被搅动了一下,她不由得捂住了腹部。
孩子,娘愿你是个活泼之人,可如今娘要想点事,你便先别闹了。
刚刚想完,腹部真的平静了许多。
慕容枫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苏烨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她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慕容枫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方才和咱们的女儿说了几句话。”
“你怎知是个女孩?”苏烨笑问道,说着,也不由得摸了摸慕容枫的腹部。
“我愿她是个女孩,他若是男孩,那便只能卷入朝廷的争斗中,皇家的人,没有人可以幸免,也没有人可以保全,能够好好的活一生。可若是女孩,到了年龄便可以嫁人,孩子的未来我来支配,不必听我爹的。咱们便别让她嫁给什么王孙公子,让她此生都沦为朝政的附庸品,她若是有中意的人,我会亲自携礼前去拜访,若是她受了夫家欺负,我便要亲自带兵将我那女婿痛打一顿。”
苏烨慢慢收起了笑容,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看来嫁给我,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是。”慕容枫点头,毫不含糊的说了一句。
成亲的当夜他便要杀她,那是她还天真的以为,她们是一样的人,虽不喜欢婚事,但总都能逆来顺受,可除了冰冷的剑,什么都没有,之后兜兜转转,慕容枫为苏烨做了许多,诸般事,过去便是过去了,她不想在提。
只是那总是她心中的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慕容枫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苏烨看到此处,便低低的说了声:“枫儿,是我的错,我欠了你太多。”
慕容枫摇头叹了口气:“凡事种种,都已经过去,若是总以过去填充生活,这日子恐怕无法向前。”
她说的波澜不惊,苏烨便点点头。
慕容枫想起慕容德,便问道:“今日我爹的话,你听出了什么?”
“我听出了,野心。”
“他的野心太大,从前还藏着掖着,如今竟然连藏都不想藏了,只怕有一天,他的那些想法就要变成实在的事了。”
苏烨未置可否。
“皇上正当盛年,怕也不是我爹所说的,那么容易驾崩,只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可这天下,让我爹拥有皇权总比皇上好很多,皇上只会处心积虑的害你,而我爹至少不会杀你。”
苏烨笑笑,随即点头:“我知道,我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慕容枫点头,她撩开车帘看着外面,风雪渐歇,因为大雪的阻隔,许多店铺早早的关了门,那些挑担的郎夫也不见了踪迹,街上只有些许车辙印迹和深浅不一的脚印,她顷刻便放下车帘,然后问道:“倘若有一日,和你争皇位的是我爹,你该怎么办?”
“自然是乖乖投降。”苏烨笑笑,“我恐怕还没这个本事,也还没能入了你爹的眼。”
“不过我今天倒是觉得,我爹想拉拢你……”
再过两个月,朝中并没什么大事发生,这几日天色放晴,浅雪给慕容枫带来了一个消息,她说,最近慕容德出了一点小麻烦。
慕容枫不明所以的问,小麻烦是什么。
浅雪告诉她,之前慕容德在雍州买了百里田地,并大肆抓捕当地百姓,让他们为其修建陵寝,引得百姓怨声载道。百姓们本就是不愿的,前几日忽降暴雪,陵寝坍塌,砸伤砸死了无数人,如今雍州早已苦不堪言。”
慕容枫惊了惊,不由得眉头一蹙。
她问道:“那我爹怎样做的?”浅雪摇头:“丞相没怎么做。”
慕容枫微微一叹,慕容德做这劳民伤财的事本就引得百姓不满,如今伤了百姓,百姓怕是更不能答应,若是如此,那恐怕百姓饶不得慕容德。
此事若是慕容德处理不好,那定会尽失民心。
失了民心,就算有再多的军权也是无用。慕容德从来不在乎民间所传的闲言碎语,但岂不知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到时传的天下人心惶惶,百姓的口不是慕容德能用军权堵上的了。
物极必反。
慕容枫本想提点慕容德一声,可又觉得,就算自己提点,慕容德也不一定听信,若是在认为慕容枫和慕容德暗中串通,那此事就更难解释得通了。
慕容德为官数十载,何必让自己一个未曾涉世的女儿来教。
“我知道了。”慕容枫叹了口气,忽然又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没怎么说,好像还很鼓励那些人,朝外有人观天象,说天象有异,日月更迭,定是朝中出了奸臣,祸乱朝纲,引得天神震怒。”
慕容枫一怔,浅雪没有点破,慕容枫自然也明白,这朝中的奸臣,就是慕容德。
浅雪顿了顿,接着说:“近几日民间渐渐出现造反的苗头,皇上竟没阻拦,让那造反的冒出了势头。”
“皇上竟想用造反之人来和我爹抗衡么?还是他也学会了我爹渔翁得利的那一套,也想让他们去争斗。”
慕容枫摇摇头,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看来此后有事要发生了。
“还有一件事。”浅雪从怀中掏出一封白皮信封,她将信封递到慕容枫的手中说:“晴云来信了。”
晴云……
想起晴云,慕容枫只觉得心底一痛,那个小姑娘应当是永远躲在她身边,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如今为了她,却留在了西北。
她急忙接过了那信,她用最快的速度将信封大开,只见里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娘娘:
我很好,非常好,特别特别好。我在这被当成母猪一样养着,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都肥了一大圈。黄岸对我很好,他没纳妾,每天一边陪我,一边打理夏州,一边帮王爷养兵,可充实了。我呢,最近喜欢上了插花,喜欢上了听曲儿,喜欢上了娘娘喜欢的一切,我如果有机会回京城,一定要去看娘娘,我说到做到。
晴云。
字如一条条虫子趴在泛黄的宣纸上,那是晴云的笔迹,晴云不识字,写这些字,还不知道费了她多少的时间,定是她口述,让旁人写下,她重新临摹的。
语言近乎口语,字体也有些丑陋,可慕容枫看着这封信却如获珍宝一般。
她只觉得鼻中一酸,竟滴落了一滴眼泪,她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案上大哭起来。
浅雪本想劝慰慕容枫一句,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微微一叹,摇摇头,然后退出了房间。
五月,百花竞相开放,树木青翠欲滴,蝉鸣声从早到晚,听着很是嘈杂。
前朝竟出奇的静,君臣异常和谐,慕容德的权力似乎更胜,因为朝臣们都看的明白,连邹陵那般身居丞相之位的都能被慕容德贬为庶人,他们官位不高,自然就更不敢和慕容德相抗,一来二去,慕容德便更是独尊,有时朝中谁奏明什么事,皇上都要前去请教他。
慕容枫对于慕容德的不知收敛不禁有几分担心,因为这天下还不是他的,他想登基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他性子太傲,根本不会将谁放在眼中。
可虽是如此,慕容枫还是决定见见他。
她将这个想法忐忑的和苏烨说了,她不知道苏烨想不想见慕容德,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太和谐,可没想到苏烨很快的答应下来,苏烨说:“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佳节,等后日早朝之后,我和岳父大人说,让他来咱们府中,咱们设宴款待他就是。”
慕容枫没想到苏烨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她问道:“你答应了?”
苏烨笑笑:“我若不答应,夫人还不知要如何对我。”
“就你会耍嘴。”慕容枫一笑,苏烨已经将慕容枫揽在了怀中。
五月初五,午时。
慕容德给了苏烨的面子,早朝过后,便到了苏烨的府上。
上巳节本该流觞曲水,在水塘饮酒作诗,将这一年的感悟都赋于风花雪月之中,但慕容枫实在没有闲心作诗,只想好好的和慕容德说一说。
慕容枫自己也时常纳闷,别的夫人新进了园子,每天都是写写诗,唱唱曲,怎么她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天闲下来过,每天都呈现出一种身心俱疲的状态,累便算了,还要担惊受怕的。
慕容德当日宴请慕容枫他们的宴席很是简单,如今慕容枫的宴席更是简单,无人奏乐,无人舞蹈,只有三个人斟酌。
慕容枫依旧没有饮酒,只是小心的说:“爹,您在雍州修了陵寝么?咱们大昭朝的规矩,陵寝唯有帝王才能修建。”
慕容枫似乎心情不错,他冷笑一声:“我为官三十载,为大昭朝当牛做马,怎么,如今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陵墓都不能建了么?”
说罢他看着慕容枫,眼神中似能包容天地一切。
若是“小小的陵墓”,慕容枫自然不会顾虑,可慕容德的陵寝站了百亩田地,动用上千百姓,这已经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何况他还不是帝王,若是帝王,做出如此事,只怕也会将他和夏桀商纣做比较了。
慕容枫低声说:“爹做事情,自有您的打算,女儿不敢过问,可女儿只盼爹不要如此大张旗鼓,因为当今天下,不姓慕容。”
“啪。”话一说完,慕容德将那琉璃碗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慕容枫感受到了慕容德的一丝胁迫,她急忙闭上了嘴。
慕容德冷冷的笑了两声,然后看着苏烨,苏烨此刻正在自斟自酌,没有理会二人,慕容德问道:“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苏烨饮下了一口酒,然后咂了咂嘴笑笑说:“小婿觉得,今天的酒有点烈。”
“王爷说笑了,你是英雄,烈马烈酒和你最是相配,你若是你觉得烈,那旁人怕是都别喝了。”
“丞相过谦了,论英雄,谁能比得上您?”苏烨反问一句。
慕容枫一怔,看着两个人,只觉得两个人互补相让,宴会场上,顿时气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