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露出了鱼肚白。
苏泓和汴京的军队汇合,报了战绩,慕容德不战而败,苏泓不战而胜。
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事。
汴京太守验看了“慕容德”的尸首,那具尸首已经被火烧的面目全非,太守或许觉得其中有些疑问,但他一个太守,怎敢违逆,他索性也就顺着苏泓去说,反正到了京城,还是要苏泓跟苏湛交代,和他无关。
汴京城郊,七里竹林。
竹林深处的院落被竹树包围,流水亭台一应俱全,竹树郁郁苍苍,重重叠叠直入云霄之中,竹叶纷纷洒洒都落在流水之内。
慕容枫站在竹屋的院子外面,轻轻的转动了一下院子里的水车,一池清澈的水花夹着竹叶被带了起来,幽静安逸。
唐逸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对着慕容枫行了个礼,慕容枫朝着里面看了看,轻纱幔帐之下,慕容德依旧在沉沉的睡着,慕容枫给慕容德熏了迷香,让他昏睡了两日,在这期间,她以五千两纹银在买下这栋竹园,供慕容德居住。
慕容枫对着唐逸说:“唐大哥,此后我爹就要劳烦你的照顾了。”
唐逸穿着普通的衣衫,看去更是瘦弱,他面容之中有些担忧的说:“此事这是我亏欠丞相的,我便用余生去弥补,只是娘娘临走之时,不再见丞相一面了吗?”
慕容枫朝着小院尽头的房中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我哪里还有脸面见他。”
“若不见那便罢了。”唐逸思索了片刻说,“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此处距离汴京城不远,若是贵妃娘娘执意寻找,只怕这个居所,很快就会被发现。”
“她不会。”慕容枫伸手撷下一片竹叶,随手将竹叶抛在水中说,“她既然肯放我离京寻找我爹,那就说明她并非是想置我爹于死地,不过是想让他尝尝失去权势的滋味,她终究是我爹的女儿,便是再冷漠,也总还是有些良知未泯,否则我也早就被她杀了许多次。”
说罢,慕容枫叹了口气,看着前方雾气沉沉,看的并不太分明,她瞥了瞥身旁的浅雪,浅雪此刻有些恍神,慕容枫微微闭上眼睛,低低的说:“浅雪,留下来吧。”
“留下来,和唐逸一起照顾我爹吧……”
慕容枫知道浅雪喜欢唐逸,她虽然不舍浅雪,但却也不能拘着浅雪,毕竟浅雪已有二十五六岁,不是那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人生没有多少年华可以这样挥霍,在这样的年纪中,能遇上情投意合的人是难能可贵的,慕容枫能明白她的感受。
唐逸此刻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渴望。
浅雪走上几步,站在慕容枫之侧说了声:“不。”
慕容枫一怔,看着浅雪,浅雪面无表情的说:“我为何要留下,我说过我此生只会辅佐皇后,我还没有眼见你当上皇后,我怎么能离开你,我有我自己的决定,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
浅雪说完,别过身子,不去看二人。
“唐大哥……”慕容枫有几分歉疚的看着唐逸。
唐逸轻声一笑,看着浅雪的背影说:“她有经天纬地之才,跟着我隐退实在可惜,她定会辅佐你成就一番大事。”
慕容枫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如此,那就跟着我吧,唐大哥,以后每过一月,我会派人送来吃穿用度,让你此生不必为钱财操劳,你只陪着我爹,照顾他,为他养老送终就是,我若是有空自会回来看她。马车在庭外,我先去收拾,浅雪,你且现在这里等着我。”
说着,她就走出了庭院,院中一时安静,只剩了唐逸和浅雪两个人。
涓涓细流在亭中不断流淌,树叶“沙沙”落下,满院皆是竹叶。
唐逸站在院中,显得有几分拘谨,他张了张嘴,坚定的说了句:“我会等你的,等你辅佐娘娘成就大事,等你功成身退,等到老,等到死。”
说着,唐逸伸出手想要去抱抱浅雪,只是他的手伸到空中,又放了下来,他摇摇头,浅雪那般冰清玉洁,让人无法触碰,他和浅雪之间始终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若远若近,可难以企及。
浅雪大概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吧。
“你说的可是真的?”
浅雪忽然开口问了声。
唐逸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浅雪,浅雪看着唐逸,面容之中竟有几分从未见过的柔情,浅雪走了几步,站在唐逸面前,她抚着唐逸的肩头,对着唐逸的左脸颊轻柔一吻。
她身上的香气和柔情让唐逸无法抗拒,唐逸不由得抱住了她,然后吻在了她的脖颈上,浅雪拔下头上的珠钗,用力的刺在唐逸的右手臂上,唐逸吃了一痛,不由得叫了一声,浅雪又朝着里面刺了一寸,这才说道:“方才你说的你要牢牢记得,给我十年时间,我定会回来找你,你若是敢成亲,我这珠钗便要刺入你的心口。”
说罢,她就放开了唐逸,然后朝着庭外走去。
唐逸伸手去抓她,却只抓住了落下的枯木,右手一阵生疼,钗子还留在手臂上,伤口处鲜血不断涌出,他捂住伤口,看着浅雪的背影,再也无言。
相见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吱呀。”“吱呀。”
摇晃的马车在竹林中行走着,驾车的事苏泓的亲信常吉,他看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很是稳重。
车里的慕容枫看着浅雪,浅雪看去如同丢了魂一般,慕容枫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她相信浅雪动了真情,她握着浅雪的手说:“浅雪,回去吧,回去找他。”
浅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慕容枫知道浅雪这人一旦做了决定,那不会轻易就改。
她便说道:“谢谢你。”
浅雪此刻已经换回了那副冷漠的面容,她冷冷的说:“我并非全为了你,你也不必自作多情。”
慕容枫轻声一笑,浅雪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她早已习惯,她笑着摇摇头,再不说话。
窗外偶有竹叶飘散进车里,慕容枫捻起一片竹叶,不由得朝着外面看了看,慕容德醒来后不知道会怎样绝望,他最亲近的人接连骗了他,他将权力看的那样重要,如今一点权力都不剩,没有了权力,就算身在世外桃源,想来也不会太过高兴,这是本性,怎样都改不了的。
她趴在车窗上,轻轻问道:“浅雪,那晚你究竟和唐逸说了什么话,让唐逸竟然背叛了我爹。”
浅雪淡淡一笑:“情话。”
这句话大概已经是浅雪可以开玩笑的最高限度,慕容枫配合的笑了一下,浅雪若是不肯说,她也就不再问了,她说:“那苏泓的军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第二日才攻营吗?怎么前一夜就到了?”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你和苏泓说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你说我就算兵临城下也有对策逃脱,我索性就先想个对策,反正早一天晚一天,差别也并不算大,若是能说动唐逸,那就更是妙事一件了。”
慕容枫听着浅雪所说,不禁又笑了几声,浅雪果真是和她大不相同的人,那个人雷厉风行,手段狠毒,却是她最好的帮手。
落叶纷飞飘落,落了一层又是一层。
马车碾过落叶,将一切化为尘土。
山河仿佛变幻了,可又什么都没变。
“吁——”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外的常吉忽然勒住了马缰绳,那马速度很快,忽然勒住缰绳,让它一时有些没能反应,马高高的扬起前蹄,马车不由得慌了一下,常吉终是个老手,看到马的前蹄抬起,他便一步跳上马背,按住马头,让马稳稳的停了下来。
慕容枫只觉得车中一阵摇晃,她便用手扶住了马车的栏木,一手扶住浅雪,待那马车停稳后,她才问了句:“常吉,怎么了?”
一面说着,她已经拉开了马车车帘。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异不已。
只见马车之前有一人站着,那人身着蓝色大麾,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色的腰带,腰带上缀着一枚白玉佩,腹上略有些臃肿,他他头戴黑色发带,两鬓已斑白,银丝缕缕,面容却看去很是精神,他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对着慕容枫一笑。
慕容枫心底“咯噔”一跳,那人竟是她的老师邹陵。
她慌忙出了马车,然后一步跳下车,她飞步走到邹陵面前,对着邹陵笑着拱手行了个礼说:“参见老师。”
礼毕,她抬头看着邹陵。
邹陵如今看去更显得有些苍老,她忽然想起,如今邹陵是义军的首领,他和慕容德是对手,当初慕容德罢了他的官。
许多事情在脑中纷乱,她不知道邹陵如今该是什么人,甚至不知道她自己到底算什么人,是朝廷的么?还是其他什么……
她面色如常,面容上依旧挂着笑颜。
竹林之中,郁郁苍苍,重重叠叠,苍松染尽墨色,竹叶鲜艳欲滴,远处雾霭沉沉,朦朦胧胧,看不清虚实,偶有风吹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细长的竹身摇摇晃晃,洒下一地竹叶。竹叶细碎,在天际打着旋慢慢飘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苍山翠竹,浓雾落叶,一切都是那般恬适。
邹陵对着慕容枫淡淡一笑,抬手道:“小炉慢火,庐山云雾,可饮一杯无?”
慕容枫点头:“老师提议,却之不恭。”
邹陵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当先朝着前面走去,此时浅雪和常吉都走了过来,慕容枫说道:“浅雪,常侍卫,你们二人在此稍等,我去去便回。”
浅雪点头,随即说了声:“万事小心。”
慕容枫“嗯”了声,才跟上了邹陵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