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入尾,京城下了深秋的最后一场雨。
宫中有人断言,天降异象,与人不利。
狂风怒吼,黑云压城,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阴云的恐怖之中。
没有下雨,可阴风阵阵。
苏烨带着的所部兵马到了城外的京郊中,抬头看去,天色越来越黑,此处离京城不过十里路,兵马已经走了一日,他便让兵马停下,今夜便宿在郊外,等到明日进京。
营寨扎好之后,苏烨只觉得闲着无事,他唤来孟小五说:“小五,今日天气不好,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你随我前去开路,探探前路。”
孟小五点头答“是”。
苏烨飞身上马,孟小五跟在了身后,两个人骑马朝着前面的路上走去。
马行了二三里地,正看到一个茶铺立在道路东侧,茶铺中看去并没有什么生意,铺外随意摆放着三张旧桌,小炉上暖着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山雨欲来风满楼,小小的茶铺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老板躺在外面的一张靠椅上,正在昏昏欲睡,他不停的瞌睡着,整个茶馆并无一人。
宛如专门为了欢迎他们而开。
孟小五颇有几分难为情的说:“殿下,我有点渴了。”
苏烨看了一眼那茶馆,随即道了声:“你也是有趣,看到床就困,看到酒楼就饿,看到茅房就憋不住,怎么看到现在看到茶馆就渴了。”
孟小五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只是巴巴的看着苏烨。
苏烨拉了拉马缰绳,马头打了几个旋,便在原地转了转,苏烨翻身下马,然后走了几步,将马拴在茶铺旁的木桩上。孟小五看到此处登时一喜,便跟在了苏烨的身边。
苏烨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说:“今日天气有些冷,温壶茶喝的确是个好的法子。”
两个人话说间已经走到了茶铺外,他坐在外面的一张椅子上,孟小五便坐在他身边,刚刚坐下,老板便已经醒了。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生的瘦弱老实,可偏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他们,他伸了个懒腰,便对着苏烨躬身一拜:“客官,昨儿新上的龙井,现在正在温着,可要来两碗吗?”
苏烨点头,那老板说了声:“得嘞。”
说着,便将小炉上的茶壶拎了出来,他将茶壶中的茶倒在两个人的碗中,满满的两碗茶,一切似乎都是那么正常。
可又有些不正常。
若说不正常之处,大抵这茶倒得也太多了,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了。
苏烨看着老板,却见老板虽然在倒茶,可时不时的却将眼睛瞟向两个人,苏烨不动声色,可心中却有了几分警觉。
老板倒好了茶,孟小五忙不迭的便要去喝,他拿起茶碗,冷不防旁边的苏烨一把将他的茶碗按在桌上,孟小五怔了怔,想要说话,苏烨已经说道:“急什么。”
说着便对着老板说了声:“老板,两碗茶,多少钱?”
老板笑笑,伸出二指。
“两个铜板?”苏烨问道。
“不,二两银子。”那老板笑着说。
“什么?二两银子!”苏烨还没说话,他旁边的孟小五已经坐不住了,孟小五正要发话,苏烨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二两银子,放在了桌上。
老板笑着点头:“瞧二位看着便是有钱人,小人的财神爷到了,小人自然要多宰一些。”
说罢,他身手便去拿那银子。
银子刚刚被拿起,苏烨便将那老板的手按在了桌上,苏烨淡淡一笑,问道:“我是你的财神爷,你却为何要做我的阎王爷?”
话一出口,孟小五立刻愣在当场。
苏烨紧握着那老板的手腕,慢慢的将他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茶碗上方,他用力的一捏,那老板只觉得手上一痛,不由得松开了手。
“啪啪。”两声水声响起。
两块碎银子一起掉在了苏烨面前的茶碗中,水花四溅。
跟着,那两块碎银子慢慢的变成了黑色。
孟小五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茶碗中的银子。
银遇毒变黑。
茶中有毒。
孟小五慌忙站起身,此刻茶铺中传来了无数兵器摩擦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茶铺中竟有六个手拿长剑的蒙面之人出来,蒙面人看去寒气森森,此刻也不多说,顷刻便和二人打在一起。
那几招招致命,不给苏烨留下喘息之机,苏烨却也不是善茬,孟小五武功尤在苏烨之上,这六个人竟没有占到一点上风。
小小的茶铺顿时变成了修罗场。
没人看到的地方,那茶铺老板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茶铺……
几个人酣斗正激,孟小五此刻反手将一人刺倒,回身牵制住两个人,而此时苏烨已经对着两个蒙面人的脖颈一抹。
两个人头同时一命呜呼。
苏烨此刻打斗的正酣,并没发现,他的身后,正有一个男子在不断的接近。
那男子穿着白色的袍子,衣带宽大,他走的很缓,很稳。
苏烨此刻又将一个人刺倒在地,他这才发现,这几个蒙面人虽然看去训练有素,但不过都是三流的刺客,算不上什么精妙的人。
孟小五将最后一个人砍倒在地,空气中已经弥散着血腥之气。
苏烨此刻也感受到了身后的人,他正要回头,忽然觉得脖颈一凉,有兵刃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瞥眼看去,那兵刃不是刀剑,只是一个扇子。
十二折骨扇,透明的绿,扇穗绑着一块古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淡淡的寒意。
苏烨不用回头,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淡淡的说了句:“既然是来杀我的,那为何还要留情,不管你目的如何,今日多谢救命。”
身后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可你的语气,不是感谢,而是怪罪。”
说完,他放下扇子,走到了苏烨的面前。
苏烨猜的不错,那人正是苏泓。
苏泓的白衣在风中猎猎生风,他看去依旧是一副玉树兰芝的样子,仿佛将天下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那双手反复乾坤,掌阔天下。
这前因后果,苏烨总算理得明白。
皇上给了苏泓旨意,让苏泓毒杀了苏烨,苏泓算准了苏烨回京的日子,算准了苏烨的回京方向,甚至算准了苏烨会在茶铺停留。
可苏泓不想杀他,便就让自己的亲信做了茶铺老板的打扮,他虽在茶中下了毒,但也处处提醒苏烨,不可饮茶。
而那刺客,也是苏泓精挑细选选出的。
既不厉害,也不聪慧。
为了苏烨生,他们便只能死。唯有如此方能跟晋王交代。
“为何救我?”苏烨问了声。
“我本就不想杀人,你我是兄弟,我便更不想杀你。”苏泓答道。
“你这话答的倒是好,只是不怕你爹怪罪么?”
苏泓摇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蒙面尸首说:“这便是我要和我父王解释的,解释你的聪明睿智,你的武功高强,将我的手段看破,留住了性命。”
苏烨淡淡一笑:“倒是良苦用心了。”
“今日我只有一个请求。”苏泓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苏烨点头:“愿闻其详。”
苏泓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放你一条生路,你放枫儿一条生路吧。”
“轰隆。”忽然一个雷声从苍穹响起。
放枫儿一条生路吧……
苏泓的话,那般恳切。
苏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慕容枫的样貌不断的浮现在眼前,他慢慢的说:“我给了她休书,倘若我死了,她可改嫁,今夜只当我死了就是。若你想带她走,我绝不阻拦,就当是还你救命之情。”
“多谢。”苏泓答了句,说完,他拱手对着苏烨一拜,然后说了句:“子言你知道么?我今日该杀了你的,可我杀了你我必定会寝食难安,所以你应该活着。”
苏烨面色凝重,便如此看着苏泓,此刻,一个闪电划破天际,照着苏泓那张惨白可又锋利的面容,苏泓慢慢的说:“但你活着,我仍旧寝食难安。”
“我的生死全在你一线之间,便看你想如何不安了。”苏烨昂首看着苏泓,虽是落魄,但又不显落魄。
苏泓声音淡漠:“今夜你就留在城外,等明日雨过天晴再回京不迟。”说完这话,他便回身朝着身后走去。
“唰”苏烨忽然拔出了手中的宝剑,锋利的剑尖直指苏泓的后心,苏泓感受到身后锋利的宝剑,他向旁边一斜,躲过了苏烨的攻击。
苏烨跟着在他的腰间一划,苏泓又朝着旁边躲闪,之后他用手中的扇子挡住了苏烨的攻击,两个人顺势打了起来。
苏泓的扇子坚硬,挡了苏烨的攻击,可那扇子终究不是武器,不如苏烨的剑用着趁手,此刻再攻之下,苏泓已经占不到一点便宜。
苏泓喝道:“子言,你做什么?”
便这一句,苏泓已经用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轰隆”一个雷声响起,照亮了苏烨的面容,那个面容有些凄然,也有些悲凉,苏烨问道:“你爹要登基了,是不是?”
寒风烈烈,吹动着苏泓的衣袖,苏泓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点了点头:“他会顺天登基,你我都无法阻拦。”
“顺天登基?”苏烨抬头看天,天上乌云密布,黑云重重,苏烨冷声道:“这便是上天的旨意么?”
风雷之下,苏泓不卑不亢的答了声:“是。”
“皇位是他的,你替我转告他,让他善待我父皇,还有你——”苏烨深吸一口气,然后放下了剑,“善待慕容枫。”
“轰隆。”“轰隆。”
雷声连绵不绝,响彻天地。
“哗。”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降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风显得更凌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