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经过一夜大雨的洗礼,整个京城焕然一新,雨水冲刷着衰残的枯木,偶有露珠挂在树叶上,晶莹剔透。
一场大雨,似乎冲刷了昨夜所有的故事,有权利、有争夺,甚至有谋朝篡位,可宫中所有人都缄口不言,皇城脚下的百姓一如往常的劳作、经营,他们不知道,这个京城已经一夜间换了主人。
慕容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昨夜一切,恍如梦中。
苏烨不在房中,有人在房间里面收拾整理,那人是晴云。
慕容枫不知昨夜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真实,晴云依旧是从前的模样,这个寝宫也依旧不曾改变分毫,她脑中有些乱,晴云此刻收拾好房间,便看到慕容枫已经醒来,她对着慕容枫盈盈一笑:“娘娘,您醒了。”
慕容枫张张嘴,慢慢问道:“晴云,太子呢?”
“殿下上朝了,今日新皇初登大统,自然少不得他。”
慕容枫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响,原来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并非梦境,看来皇上的确已经驾崩,而晋王苏梏也的确是登基了。
而接下来,苏烨必定要步步为营,不能有一丝差错,因为他是太子,而他的叔叔是皇上,皇上随时会废了这个太子,而立他的儿子为皇储。
寒冬伊始。
所有的花木都开始凋零,红梅却含苞待放。
慕容枫又一连几日见不到苏烨,从侧面打听出,他近来沉迷酒色,似乎常去什么莺歌燕舞的会所,她想,或许苏烨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辅佐之人,他本就是一个沉迷酒色之徒,如今不过是恢复本性。
又或者,他将自己的内心完全隐藏起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黄昏天色渐暗,残阳如血。
院中的木槿开出了火红的花朵,大片大片,如血一般。
慕容枫站在庭院之中,正在看红梅,此刻晴云忽然看着东北方向,然后有几分惊奇的说:“小姐你看,今天的火烧云真好看。”
慕容枫朝着晴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北一处黄的耀眼,浓重的黑烟不断蒸腾,仿佛千军万马,要将人生生吞噬。
“那不是火烧云,那是火烧房子。”慕容枫循着所看的方向看去,宫中不知何处走水了,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晚霞,她忽然有些疑虑:“那个方向,似乎有些熟悉……”
的确是该熟悉的,失火的地方,是她姐姐慕容榛的寝宫翊秀宫,她慌忙赶去,可是还是晚了。因为一个时辰前,慕容榛将翊秀宫中的所有丫鬟内侍都赶了出来,她一个人在寝宫之中,放火烧宫,上吊自缢。
尸首被抬出来的时候,早已焦黑,衣服破烂不堪,慕容枫想,她的姐姐那样爱美,可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一定很伤心吧。
因为慕容榛的死,慕容枫病了一场。
慕容榛的死,对她打击颇大,她为慕容榛不舍,为她不值,也为自己不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成为和慕容榛一样的命运,失子失命。
她觉得,现在的她和苏烨是同病相怜,一个失了从小疼爱他的父亲,一个失了从小陪伴她的姐姐。
慕容枫让唐逸写信给慕容德,告知她慕容榛已亡故的消息,只是消息还没发出,她先收到了慕容德在冀州的消息。
慕容德在冀州一战,损兵折将,败给了北戎。
这场征战,慕容德本就是被算计的,想要赢得,实在是难。可如今的他输掉的不光是这一场战役,而是连同京城中苦心经营的皇权。
慕容枫摇摇头,慕容德如今不曾带给她一封书信,许多事情,她并不清楚。唐逸给她带来一言,说慕容德很是想念她,让她在京城安好。
慕容枫听后,竟然有些淡然了,如今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候,再坏想必也不会坏到何处。
腊月十二。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双十二,京城中的许多店铺都在打折促销,比如在赵铁匠家打剑,打两把送一把——梳子,比如在李家狗市买小狗,买两条送一条——毛巾。
各家店铺的打折,使得京城的商业在一天之内迅速繁华起来,对于大昭朝来说,今日也是一个大日子,因为今日,皇上要去京郊围猎。
大昭朝遗留的规矩,新登基的皇帝会去猎场围猎,并将麋鹿作为最大的猎物,群雄争相逐之,意为群雄逐鹿。当然,随着大昭朝皇帝至上的社会风气,群雄逐鹿也就渐渐变成了皇帝一人逐鹿。就算别的大臣发现了鹿,也不敢去逐,因为这个天下,终究只有一人可以称雄。
虽然大家都是陪衬,但这围猎是必须参加的,否则怎么显示皇上的英武。
而这天正赶上商铺都在打折,皇上认为这是个好日子,他便举行了秋田围猎。
东宫。
苏烨昨日便没见人影,大抵也是随同皇上去围猎了,此时的慕容枫正在房间里面喝茶写诗,只觉得要是日子能这么过,倒也是清闲了。
正在这时,苏烨身边的随从孟小五已经走了进来,他形色匆匆,看去有些着急,慕容枫看到他着急,明白定然是苏烨的事。
她疑惑,难道这是苏烨没眼力价,把该给皇上射的鹿射死了,还是别人没眼力价,把该陪皇上射鹿的苏烨射死了?
不管是那种情况,苏烨都难逃死劫了。
慕容枫一边到处翻她的休书一边问道:“小五,怎么了?”
孟小五对着慕容枫行了个礼:“娘娘,大事不好了,今日皇上京郊围猎,百官随行,可,可独独不见太子殿下,皇上让人来请,但,殿下昨日出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慕容枫有数日没有听过和苏烨有关的消息,一听到竟然是他失踪不见的消息,慕容枫其实心中还是有点高兴的,但这个高兴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她正色的说:“那快去找啊,调动咱们东宫的人手去找,先在宫中找,若是找不到,再去宫外找。”
孟小五答应着,慕容枫接着说:“太子失踪是大事,现在估计百官都已经知道,你务必造些声势出来,就算找不到太子,至少让别人知道,他不在东宫,咱们东宫也正在找他。”
孟小五点头称“是”,转身离开,慕容枫看在眼中,顿时觉得,这么些日子了,总算有一件好消息,苏烨丢了就丢了吧,最好是永远也别找到了。
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听说苏烨是在一个青楼被找到的,找到的时候,早已烂醉如泥,还听说孟小五一找一个准,一出宫就直奔青楼,然后就找到他了。
这侧面反映出,苏烨常去这种地方。
对于皇上来说,此事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找到苏烨的三日后,皇上一纸诏书已经送达东宫。
诏书送到东宫的时候,慕容枫正窝在床头看小说,就听晴云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说刑部的杨成杨大人来了。
慕容枫一怔,刑部的人怎会忽然到了东宫。
她披了件薄蝉外衣,便到了小院,只见此刻丫鬟下人们都已经聚集在了院落中,看到慕容枫前来,便让出路给慕容枫。
慕容枫慢慢走到前面,正看到一个三十几岁的官员站在众人面前。他身穿蓝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眼睛不大,看着没什么神,面容之中很是颐指气使,他正是刑部侍郎杨成。
他看到慕容枫,便白了她一眼,然后晃了一下手中的圣旨,高声喝道:“皇上圣旨。”
随着他这一声喊,宫女下人们都呼呼啦啦的跪了下来,慕容枫此刻愣了神,没有动。
杨成走上两步,站在慕容枫面前,忽然“嗤”笑一声,然后说:“太子妃娘娘,皇上圣旨,您想抗旨吗?”
慕容枫怔了怔,随即跪在地上。
杨成得意的站在慕容枫的面前,慢慢展开那圣旨,一字一句的宣读:“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大道治本,端副望隆。新帝初立,忠孝治国,太子苏烨,不敬宗祖,不敕围猎,不行道法,职居高禄,不辅礼闱,朕念昔日功勋,免去死罪,废储君位,贬为端豫王。钦此。”
慕容枫一怔,围猎之事,竟让苏烨被废了太子位。
虽然此时她早该想到,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杨成念完之后,便四下看了看,然后不无遗憾的摇头:“太子妃,太子不在,您便帮他领旨吧。”
“谢皇上。”慕容枫答了一声,便伸开双手。
杨成将圣旨放在慕容枫的手中,然后颇有几分戏虐:“如今该叫您一声王妃了。”
慕容枫眉头一皱,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杨成,让他如此态度。想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去年先帝有心提拔他为刑部尚书,后来和慕容德政见向左,慕容德便将此事拦了下来,如今看他如此态度,便知道他是恨慕容家的。
而这恨,如今都发泄在了慕容枫的头上。
墙倒众人推,从前慕容枫是太子妃的时候,宫中的人还惧怕几分,如今她的父亲不在宫里,她又被贬了谪,那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况且,慕容枫从前位分那般高,高的让人遥不可及,如今被贬,自然更想让人欺辱一下。
慕容枫低着头,没有死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杨成接着说:“奉皇上命,查抄东宫家财,王妃娘娘,小人也是替皇上做事,您可别介意。”他说道此处,还特意加重了“皇上”这个字眼,然后抬手对着长乐宫遥遥一拜。
慕容枫无奈的一笑,随即说:“不敢。”
杨成满意的点点头,他一发令,身后便有十个身穿蓝色的锦服,腰缠玉带,头戴黑色的无翅乌纱帽的侍卫到了各个房间之中。
丫鬟下人们个个惊吓过度,全都颤抖着身子。
慕容枫看着那些侍卫如此进出东宫,在各个房间查抄,她不禁微微一叹,连家财都不放过,皇上看来的确是想拿苏烨开刀了。
苏烨,你在何处?
今日有人贬黜你的太子位,查抄你的东宫,你为何不现身?
难道非要将你斩首才罢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