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够了没有?”一个严肃的声音从北苑人群之后发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震人心魂。围在那里的人群不由得都停下了话语,一时间噤若寒蝉,连刚刚发狂的林娘子此刻都安静了下来,然后痴痴的看着来人。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有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她走的很缓,脚步很慢,她尚未到近前,慕容枫已经能猜得出那人是谁。
一个会让北苑中所有后妃和内侍都噤若寒蝉的人,大抵也只有北苑的掌事姑姑浅雪了。
她本还在想,这浅雪到底只是徒有虚名,还是确有些本事,如今看这里的人如此态度,她便知道,这浅雪果真是不同寻常的。
慕容枫想,她既是德高望重的人,那当是年老持重的,若是没有四五十岁,想必也要三十多岁了,只是当那女子缓缓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彻底的怔住了。
眼前的女子着了一身素白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点点梅花,她皓齿蛾眉,夭桃浓李,看着很是年轻。
北苑的主事姑姑,竟是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姑娘。
慕容枫惊了惊,没想到浅雪竟然如此年轻美貌,这个面貌绝对不输给皇上的任何后妃或太子的任何寡妇。
此刻浅雪已经缓步到了慕容枫的跟前,她的面上没有多少波澜,将一切都看的很淡。
那本在控制林娘子的内侍见到她,不由得低头:“浅雪姑姑。”
浅雪淡漠的扫过林娘子,林娘子正要说话,看到浅雪的目光,便张了张嘴,却也在说不出什么,浅雪白了她一眼,又将目光一一扫过北苑的其他人,那些人便都不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浅雪这才将眼波流转,将目光放在了慕容枫的身上,她上下打量着慕容枫,然后拱手放在胸前,对着慕容躬身一拜:“北苑女史浅雪见过端豫王妃。”
声音如水,透着几分寒气。
慕容枫摸了摸脖颈,伤口隐隐有些疼痛,她抬手说:“姑姑请起。”
浅雪起身,她瞥了一眼慕容枫,这才波澜不惊的说:“林娘子疯了,她的疯话疯事还望王妃别介怀。”
慕容枫轻声一笑:“不敢。”
说罢,她不禁觉得,自己这么低调的人,浅雪居然认得,看来自己也是出了名的了,不过转念一想,她的确是出了名的,便是她那悍妇之名,宫里宫外,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林娘子此刻又颤抖着身子,指着慕容枫喝道:“就是她,是她杀了先帝,我认得出,我认得她。”
虽然如此说着,可声音再不如从前那般盛气凌人。
慕容枫眉头一皱,浅雪淡淡的拂了一下衣袖,然后怪睁着眼睛说:“你还没疯够吗?你认错人了,那不是她。”
慕容枫抬头看着浅雪,不禁一怔。
那林娘子被浅雪的样子一吓,登时说出话来,她顷刻张了张嘴,还要说话,浅雪已经对着身后两个内侍说:“将林娘子送回房里,在她房里燃两剂安神香,把房子锁上,别让她出来疯了。”
“是。”内侍听后,便拉着林娘子的手腕,将她拉出了人群。
浅雪扫了一眼四面的丫鬟,然后淡淡的说:“都不散了么?”
众人这才都散开了,浅雪再瞥了一眼慕容枫,道了声:“王妃娘娘请便。”说着,她对着慕容枫再一拜,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慕容枫回味着刚刚浅雪的话。她说林娘子认错了,那人不是她。什么意思,难道林娘子知道什么,又难道浅雪知道什么?
她应当去找浅雪问问清楚才是。
想到此处,她匆匆别了许昭仪,然后追上了浅雪。
浅雪走的并不快,慕容枫走了几步,便对着浅雪说:“姑姑留步。”
浅雪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慕容枫再拜。
慕容枫扬起嘴角,对她一笑:“姑姑,我有几句话想问姑姑,不知姑姑可否方便?”
“不方便。”浅雪淡漠的答了句。
慕容枫一怔,浅雪接着说:“此处人多口杂,王妃想问我的事,怕是在这里询问不合时宜,去我的寝居吧。”
说完,她也不等慕容枫回答,已经先朝着院落外面走去,慕容枫怔了怔,便跟了上去。她猜想一个能辅助皇后成就大业的人当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可没想到浅雪如此通透。
她微微笑了笑,然后跟在了浅雪的身后。然后感叹一句,除了那许昭仪,总算是又遇到了一个正常人。
不过想想浅雪说话做事的风格,慕容枫不禁觉得,这个浅雪好像也没有很正常。
浅雪的房间就在院落的不远处,走了一会儿,已经到了,那是一件淡雅的小屋,房门并没有关,而是大敞,慕容枫走进去,四下看看,只见房间处处井井有条,轻纱幔帐很是素淡,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书籍,玉簪花瓣从外面吹进房间,洋洋洒在雕栏的窗户旁,旁边的架子上放着瓷制茶具,茶饼已经被切了好一块,小炉上煮着一壶茶,茶香四溢。
雅。这是慕容枫想到的第一个词汇。
浅雪请慕容枫坐在主座上,她居次座,刚刚坐下,慕容枫便看到她面前的摆着一副茶具,翠绿的茶具雕刻着三五朵梅花,雕工精细,看着很是细腻。
淡。这是慕容枫想到的第二个词汇。
如此闲适,倒是让慕容枫对她起了兴趣,如今朝政更迭,就算是素来醉心田园的邹陵那里都不得安生,这里到似一个世外桃源。
如此心智,浅雪这人,必定不同寻常。
浅雪起身从小炉上拿了茶壶,然后将茶水倒进了茶碗中,慕容枫道了声:“多谢。”
说完,便又有些疑惑,浅雪这茶碗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甚至这水温都恰到好处,宛似在等着某人前来一样,她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姑姑有客人?”
“你不就是客人吗?”浅雪看着慕容枫,语气依旧淡漠,波澜不惊。
慕容枫听着她的话中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里面,她便笑了笑。浅雪并不算个热忱之人,和慕容枫说话,话语之中,总是带着几分淡漠,似是在和慕容枫说话,可偏偏语调之中,又不像是在说慕容枫,慕容枫却也不介意,此刻拿起茶碗饮了几口茶。
茶香沁入肺腑。
她对着浅雪笑笑,然后决定这个人这么难接近,还是先恭维她几句,她说:“从前在端豫王那里听过姑姑的名号,他说姑姑是个聪明人,如今一见,他说的不错,姑姑聪慧果真更胜美貌。”
“王妃娘娘抬举了。”浅雪语调淡漠,“论及聪明,王妃娘娘更胜一筹,否则,您怕是活不到今日,王爷怕是也活不到今日,更无法从他口中听说旁人。”
慕容枫一怔,浅雪这话,似有所指。
当年她成亲的时候,苏烨的确每每想要杀她,如今两人已经结成盟友,她的性命,也便算是暂时保住了。
不过这个事情和公里宫外传说的根本不相同,浅雪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她在宫里也有眼线么?
可不该啊,她不过是个掌事姑姑,知道朝廷的事又有什么用?难道她蛰伏在北苑,也是要做什么大事么?
慕容枫不动声色的饮了口茶,心中却有几分警惕之心。
“不必对我太过小心,你我虽不是朋友,可也绝不是敌人。”浅雪撇了撇面前茶叶的沫子,然后淡漠的饮下了一口茶,怡然自得。
慕容枫更是惊异,浅雪并没看她,可她的心思却被浅雪猜的清清楚楚,这个浅雪,竟有通晓人心的本事么?
慕容枫在心里咂咂舌,然后放下茶碗,不由得一笑。
在聪明人面前,更加不能显露的太多。
她换了个话题:“姑姑平日在在北苑都做什么?”
浅雪放下茶碗慢慢的说:“养花。”
“哦——?”慕容枫拖着长音问了一声,四下看看,房间之中并没有一盆花,她便提醒了浅雪一句,房中没花。
“不过现在不种了。”浅雪眼波始终没离开过手中的那碗茶,她慢条斯理的说,“我这人平日里最是懒惰。”
慕容枫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一个将房间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想必也不会懒惰到什么地步。她扫视了一圈房间,最终将目光放在书案上,书案上,正摆着浅雪抄了一半的佛经,宣纸之上,浅雪的小楷字体娟秀,宛如冬日梅花,凌寒开放。
佛经修养心性,抄经倒是个绝好的事,只是抄经素来都是后宫女子做了错事,才会受到抄经这般刑罚,还鲜少有人会主动为此。
慕容枫再看浅雪,浅雪这人将心思隐藏的太深,她一时间也看不透,但她能察觉,浅雪绝对不只是一个北苑女官这样简单。
慕容枫很久没有和一个将心思隐藏的这样深沉的人说过话,平日在宫里和晴云之辈聊天,她觉得她的智商都被拉低了,如今见了浅雪,她觉得她的智商也往上拔了拔。
慕容枫盈盈一笑,当下也不动声色的说:“姑姑太过谦虚了,姑姑若是懒惰之人,怕这世上在没有勤劳的了。”
浅雪听着慕容枫的夸赞,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道:“不知娘娘刚才唤住下官,是有何赐教?”
慕容枫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然后看着浅雪幽幽的说:“我想请姑姑赐教,林娘子口中那个‘害了先帝,却又和我模样相似’的人,究竟是谁。”
浅雪饮了一口茶,眼皮上下翻动了一下,然后淡淡说道:“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王妃娘娘居然相信了么?”
“若是只从林娘子口中说出,我自然是不信的,可这话刚是从姑姑您口中说出来的啊,您对林娘子说——”慕容枫抬起眼睛,然后学着浅雪淡漠的口吻语调冷冷的说,“你认错了,那不是她。”
浅雪听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
慕容枫顷刻收回刚刚的语调,然后问:“不是我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