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赵老爷,城南又来生意了!”小厮兴奋地跑来,看到自家老爷微微蹙着的眉讪讪地放低了声音,“城南袖手坊定下银宣布千匹,小的来知会老爷一声。”
“可有存货?”我淡淡问道。
“说来也奇怪,今晨还没有存货的,午时却来了许多,货也不知是谁送的。”小厮困惑不已。
我操着算盘的手颤了颤,又平稳地搁下,“务必查清楚送货之人是谁。”
小厮忙不迭奔出去,我看着他已然离去的身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从账房隐秘的匣子捧出一件物事,它的色泽古雅,有着玉骨的精致与晶莹,是一把疏木算盘。那个人送的。
赵家是百年世家,箖郡大户,可谓是富可敌国,而我接手时却只剩下一副残躯。我是赵家独子,别人都有理由置身事外甚至雪上加霜,但是我不能,再苦再累我都要自己扛着。
只是,外有官府对赵家财富的觊觎,内有所谓亲戚的掠夺,当我的父母亲族被以子虚乌有的罪名斩首时,他们犹自不肯放过,甚至变本加厉。
父母死后,偌大赵家落入了我一人之手,寻常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我手上却如烫手的山芋。那时只有一个老管家肯手把手地教我算账等事务,我学得很认真,昼夜不断,所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吃饭睡觉算盘都会在我身边。
后来箖郡换太守了,我揣着一颗试探的心想为赵家寻求庇护,然后,我遇见了她。
她对我是真心喜爱的,就像喜欢每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我要为赵家寻求的庇护不是凭此就够的,所以我设计她。
那个木匣有机关,但不是置人于死地的机关,它有清楚记忆的功效,以防我被怀疑利用。显然她误会我了,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圣母地将我带了回去。因为,她懂得我。
世事嘲讽,偌大一个赵家无人懂我的苦楚,而她一个陌生人却全盘皆知。
我曾一度认为我与算盘今生都分不开了,然而她说:“过去的一切不会因它而生,亦不会因它而亡。”我想,是的。也许我不是因为这句话动容,仅仅因为说话的人是她。
我真的,她的所有悠游浅笑不过是大智若愚,我也知道她其实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借拥抱之机点了她的穴,让她可以有一个呆立在树下梳理自己惆怅情绪的理由。
她渐渐忙碌起来,少有在府中逗留的时候,而我总在学堂,与她相见的机会很少,所以每次见她我都格外珍惜,常常练一宿的天使微笑到她面前如是微笑,博得她一句“男大十八变”。
于是她唤我小岩岩越来越多,我听着,但笑不语。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我想,是从箖郡抗敌时就开始喜欢她的吧。望着她在城上气死完颜振的好整以暇的姿态,我也觉得大快人心,在佩服她的同时,有些情绪也在生根发芽。后来我在学堂因为算盘与同学发生了冲突,她及时赶到处理了这件事,她以为我对过去不能释怀,其实我早已释怀,我不能放下只是因为与她的回忆。
转瞬间风云四起,我不顾一切去了北地,她被劫远真,我便跟着去了,虽然危险,但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至少这一次我不是负累,至少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身在险境,至少,未来我可以回忆。
“小岩岩,真的是你啊,我想你了!”
我的思绪被人的声音打断,我愕然抬头望去,账房门口立着素衣素颜的女子,她的身边是那位搅过世间风云的白衣卿相以及与她眉眼相似的儿女,我瞬间就明白了她是谁。
这时的我已是而立之年,本该稳重自持,却因她这句话险些湿了眼眶,我很平淡地问:“客官,有何买卖去寻掌柜就好。”
“小岩岩,你居然重操旧业。咦,你怎么没有笑?”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一愣,下意识地朝她笑了起来,她这才满意地点头:“小岩岩,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最萌的,唉,今天我有点事,改天再来哈。”说着,她随着她的家人们离开了。
我独立门槛边,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轻轻伸出左手虚虚一揽,似要将她的影子揽来。
真好呢,她现在是如此幸福,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好像从未告诉过她,我那天真的笑容是为她而绽的,她这一生太过奔波劳苦,我怎么能不给她一些恬淡与温暖?
朝阴最富的商人赵岩,一生在官场与民间口碑极佳,妻贤子孝,临死前却留下一句话。
这句话,终于在他死后被那个他想要告知的人知晓,那个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顽皮小子!”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滴落在那封遥寄给她的信上,信上唯有一句话——
我愿天真宛然,因你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