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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醒时帘幕低垂(三)

与夜见隐半真心半虚与委蛇了一阵,她将自己身上所带的东西的效用摸了个透,也大概了解了这个身体的状况。甚至,她发现自己的武功没有失去,不算高绝,防身却绰绰有余。

娵音困惑,自己以前很少筹谋精细至斯,然,真的如此做了也无多少不适,难道自己长期都是这样?她觉得冷冷的,有种宿命般的无力感,好像自己被什么给掌控于鼓掌之间。

杀手们对视一眼,无声交流——失忆了还有这么多心眼,不愧是前朝的公主殿下,主子让他们谨慎行事果然是正确的。

于是,当烟雾散尽,娵音对依旧面无表情围在她周围的人扯出牵强的笑:“今天天气不错,各位也来赏景?”

杀手们不多说一句话,齐齐以剑攻她要害,她险些一口气背过气自己晕死,连忙掐醒自己,直直倒地,剑随之指地,她一个纵身滑出一丈,一柄剑在日暮的余晖下闪着灼灼的光,华美璀璨,剑锋所指之处却是她的空门!

空门,大忌!

娵音眼神倏地锐利了许多,单手支地,另一只手直取剑锋,“咔擦”一声,剑身断,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属于她的鲜血,淌上她的衣襟。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执剑之人,翻身跃起,夺了那断剑做飞镖,射向正赶来的杀手,杀手受阻,唯有停下击落那断剑,再去追捕,只这一瞬的工夫他们尽失先机,赶到时看到的是倒下的拦截之人,他心口上插着的正是剑身的另一半。

一个类似首领的杀手当机立断,下令道:“传下一部加紧警惕!”

立即有人放信号弹。

那人望了天际半晌,与属下退去。

死去的人,无人收殓,被山间野兽分食而终。

……

娵音体力消耗极大,先前从山上下来时就消耗了部分体力,再去对付种种杀招吃力的很,如果一路上不断埋伏着杀手,她不被杀死也会被累死。而她相信,杀她的始作俑者不会轻易饶她,她每走一步都在走向死亡,而停下,会更快地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前有杀手,原地待着照样有杀手来,她能做的,唯有遇鬼杀鬼遇神杀神。

行了一段路,她瞧见一匹雄健的马,说不欣喜那是虚的,然而她不敢贸然前去,等了一会儿,有一个农夫经过,以肉眼无法看见的方式被杀,娵音眼看着他的尸体被黑衣人拖走,庆幸自己多长了个心眼,只可惜白白牺牲了一条人命。

照经验来看,当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后,防守会出现一定的疏漏,但这不排除是他们设了计,引她前去查探。

娵音瞥见不远处有一个小洞,里面进出着一些灰色“物事”,娵音走近,发觉是野兔窝,舒了口气,做了点手脚,然后静静等待着。

不一会儿,野兔窝里一只野兔窜了出来,仔细嗅了嗅,毫不犹豫地冲着马所在之处奔去,经过时,无任何动静,倒是马被惊了一下。

娵音露出松快的笑容,大步朝那马走去,一路上无任何障碍,她的笑愈加猖狂,等触及马背,从四周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下一秒,十几把剑齐齐架在她的脖子上,马下也有一把刀笔直插出,甚至,她的头上也有一把剑鬼神似的往下插,可以说是将她的生路尽数逼死。

娵音奋力将身子一偏,斜飞出去,足踏马下而出的剑尖,剑尖留下一点血色,她不顾脚上的伤,以及身上各种程度的伤痕落于一旁。

她的手臂腿脚都存在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淋漓地滴着血,有的表面上看起来很浅,实则伤的是人体痛觉感触最深的地方,有一处还插着把剑,被她果断拔出,鲜血顿时飙射出来,活像恐怖电影的现场版。

她一反手,引剑挟持一人,也不管其他杀手是何反应,连点此人穴位,而后问:“谁指使的?”

此人忠心,任务没完成,自己咬舌自尽,只是过了半天也自尽不了,因为娵音将匕首横塞入了他的口中。

“说啊。”带血的脸上笑靥如花,美在煞气。

周遭的杀手已汹涌而至,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个杀手,别无他顾。

锦安。

白衣卿相缓步迈入宏伟的宫门,从容不迫的模样。他未乘车驾,一人踽踽而行,斗笠下的眼神无波无澜,似乎是心如止水,而事实上,他每次入这宫门时,都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情绪。只是,今日注定有所不同。

他知道,那个女子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的精心谋划下,死在自己如今每一步的轻巧脚印中。他该去见青涟昶了,他们僵持的时间足够了,如今正是破解的时机,他不可放弃。然而,那女子浴血的身影总在不断出现于脑海之中,以及命簿上刻骨的诅咒,她含血决绝的脸,烟雾缭绕而生……

烟寒!

举世难求的催命符,他竟忽略了它。亦或许,他还忽略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他平静的眸子里急速闪过些什么,随即,他优雅迅捷地越过转身,皇宫侍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击出十里之外。他对着“空气”吩咐道:“我去趟孙涧山,你负责稳住青涟昶,稳不住就自行解决。”

“空气”自然不是空气,“空气”低声应答道:“诺!”

在他的印象里,主子很少将话说得如此杀伐决断,虽一如既往地平和,仍是染上了说不出的奇异冷冽。不过,他不会花时间怀疑什么,既然主子有令,无论对错,他都要倾尽生命完成,不敢忤逆。

白衣之人原是喜净的,这次却连这个习性都没顾忌。他策马狂驰,脚程极快,白色衣袂在风中招展,猎猎成帆,而眉宇极沉,压下千钧重石,叫人见了连再望一眼的勇气都无。

娵音,我筹谋至今,可是错了什么?

同一时刻,孙涧山。

娵音闭了眼,感受到一股极寒之气瞬间席卷全身,然后狂涌而出的血液冻结。她已无暇顾及,因为杀手的剑近在咫尺!

她的全身入定了般不得动弹,只能看着杀招无限逼近。

刀剑入肉声清楚地撞进她耳中,热血洒了她满脸,浓浓的咸腥味。娵音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毫发无损。

——有人替她挡了剑。

娵音怔怔的看着眼前右臂受伤一反手击退杀手的人,分外感动。这是个男子,眉目温雅,气质儒雅,哪怕是御敌,他身上自带的气息都掩藏不住,如书纸间蕴了沉香的书卷气,亦或是茂林修竹间阵阵秋风起,清逸至极。

此人让她莫名心安,似乎熟识了许久。她扯扯已经僵硬了的嘴角笑了笑,道:“多谢你。”然后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梦里,桃花纷飞如氅,罗袖落了满怀,一人在桃花深处凝视着她,她将手伸出,那人也便顺势握住,含笑拥她入怀,怀中温度令人心安。转瞬间,星霜过尽,一抔风沙葬魂,斯人已远。她怔然,心空荡荡地回旋着午夜肆虐的风,寒凉刺骨。

终于,她泪流满面,口中喃喃吐出二字:“缓行。”

“娵音。”有人如是唤道,多像梦里应该存在的那个声音,它一遍一遍,总不停歇,娵音睁开眼,就看见那个救了她的人正焦急地唤她,神情专注而温柔。

她的脸不可抑止地红了红,不太自然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并和我有何瓜葛吗?”

这人一愣,耐心解释道:“可。我名陆吟松,心系与你,特救你于危难之中,所幸不晚,否则,我这一生都无法释然。”

心系于她?娵音哭笑不得,文化人表个白都能这么委婉,要是他生在现代得有多不适应啊——现代人表白很直接,直接一句“我爱你”甩来。

“抱歉,我现在实在没有找女朋友或者嫁人的概念。”

“我知,我一直知道。”陆吟松态度宽容和善,反而让娵音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让一个好好的文艺青年等着,真是过意不去。

“那我们赶路吧。”和此人在一起,她倒不用担心去处了,此人对这个世界定然比她了解得要多。

“欲往何处?”陆吟松询问。

“锦安吧。”这是她在腰间一个玉牌上看到的地名,这东西大概是这地方的通行令牌。实际上,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个地名,这也是夜见隐提到过的。

怕再次遭到杀手围剿,陆吟松的脚程极快,数日过去,锦安终于在他们的视线中巍然耸立。

与此同时,万里奔驰的白衣卿相凝神闭目了一瞬,有丝丝缕缕的线牵引着他,牵引着他的心。那线,没有形体,他却觉得自己被线紧紧地缠绕着,怎么也分离不了,难分难解。

半晌,他调转马头。

向着,锦安!

“娵音,等我。”

锦安。

“可要回去?”当娵音了解完关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后,陆吟松问。

“是。”娵音能看见他黯然的温润眼眸,鬼使神差地将手覆上他的眉梢,顺着抚到他眼眸,他轻闭了眼眸,享受着她肌肤带来的甜美感觉。

“我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我所学的一切也都与这世界的人不同,在这世上,我注定孤人一个,如今有你愿意这般包容于我,我无多不满意的,也许,等适婚之时,我自会嫁你,那时,复国大业也接近尾声了吧。”

无论如何,这应该都是童话中公主与王子过上幸福生活的完美结局,娵音的心却没来由地发涩,被她强制性地压下。

娵音在陆吟松的府邸短柱,每日与他作作诗,弹弹琴,惬意悠闲得很。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陆吟松作诗弹琴,娵音在一旁吃点心。

她还没厚脸皮到将从小到大背过的古诗拿来诓陆吟松,那样赢得的赞赏是虚荣。

陆吟松也明白她想什么,没说什么,两人相处地悠闲也融洽,只是每次他要亲近些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避开,他也就不再强求。

这一日,风雪交加。

宫里来旨说要挽舟公子入宫赴宴,陆吟松无法推辞皇帝的圣旨,让娵音在府里等他,娵音应了。

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娵音溜出府想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影府前,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她翻了墙进去。

据说这是她的府邸,作为一个好奇宝宝,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落于墙内,她一路避着人,参观影府各处景观,影府里的花很少,多以树木为主,不过绿竹如箦看上去也很赏心悦目,正是她喜欢的风格。

途经一处时,有人,不,有蛇阻住了她的去处,脑后传来风声,然后她就软软倒了下去,在意识完全陷入混沌前,她听见一个人道:“安知,将她治好。”

治好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在孙涧山受的伤还未好,但这似乎不那么要紧了,已经恢复了些。

说话的那人声音好听至极,亦莫名的熟悉至极,让她有种流泪的冲动。

再醒时,她发现自己换了件衣裳,女装,身上有些很深的伤口也淡化得接近于无,她极为惊讶,治好她的,是那个叫“安知”的家伙?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想,一条金色的蛇盘踞上她的腰,嘶嘶地吐着信子,看得她差点又晕了过去。

有人推门而入,缓缓走至她的榻前,坐下。

她匆匆闭了眼装睡,心跳如擂鼓。刚刚透过床帐看此人身量,是男子,那么,他是父,是兄,是弟,还是?如果真是,她怎么说服他,她是异世灵魂,而非他的妻?

那人坐在她榻前,并无更进一步,只是轻微如叹息地道:“音,你未死!”

娵音大脑一炸,这声音正是她万分熟悉的声音,只是,她听不出语调的起伏,听不出他是可惜还是在庆幸。

“你且记着,你既没死,我便不会再害你。是啊,我如何还能害得了你,要将心也生生剜出一块吗?”他抚过娵音散在欹侧的发,抚过她的眉,眼,鼻,唇,短暂停留,微生暧昧与眷恋,动作轻柔得像在**一件艺术品,停顿了一会儿,收回手,起身出屋。

在他走后,娵音霍然睁眼,有些迷茫。他的指尖微凉,抚过她每一寸肌肤时却又如此灼热,其中裹挟着一种奇异的气息,非花非草,甚至不止一层,当一个香囊都绰绰有余。而从他话的意思可以判断出,她所遭的杀手乃是拜他所赐。

若此人真是她夫婿,得有多绝情啊。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腰上的金蛇身上,尽量亲切地问:“你叫安知吗?”

金蛇神经质地点头,亲昵地缠紧了太多腰,她猝不及防,连咳了好几声才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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