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我开始不懂，后来与方达重逢，看到她各种拙劣的逼迫，我终于也明白了。
我们成长的世界一直是白色的，所以我们以为世界没有黑夜，可是当黑夜突然降临的时候，我们会进入自己的挪威森林。
走出去，或者死在那里面，各凭选择……
那天，小霞来看望我，看得出，她过得不错，她说她也考上了大学，不过这次找我却是别的事情，她偶尔从一个渠道听说，她——方达设计了一个圈套，要害死我。
我一怔，问她听谁说的，她说你别管了，我只知道你若是半夜去李程程家里，你会死的，有人要你死。
我听得心中一片冰凉。
方达就这么恨我，非要至我死地不可吗？
她是我的母亲啊，本来应该成为我生命里的祝福，为什么变成了诅咒？
母亲，我真的是生命里的耻辱吗？
如果是，那就让我死吧。
我苦笑地对小霞说：“如果真的要死，那就让我死吧。”
小霞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呐，挪威森林上不是说过吗？——正值青春年华的我们，总会一次次不知觉望向远方，对远方的道路充满憧憬，尽管忽隐忽现，充满迷茫。有时候身边就像被浓雾紧紧包围，那种迷茫和无助只有自己能懂。尽管有点孤独，尽管带着迷茫和无奈，但我依然勇敢地面对，因为这就是我的青春，不是别人的，只属于我的。”
这是我的世界，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命，有这样的母亲，也就注定，我要死在自己的挪威森林里。
小霞看了我许久，点头：“我懂了，我帮你。”
她果然帮了我，我偷偷用家里的积蓄，投了一大笔意外保险，受益人，是我爸杨成。
他是老实厚道的男人，作为儿子，我对不起他，这一笔钱，就算是我对他的最后回报吧。
然后，我决定行动了。
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将是我见过母亲的最后一面，我的母亲，她的儿子，小霞告诉我她要设计的圈套，我知道我必死亡，可是我并不畏惧，而是像一个英雄一般奔赴战场，用血肉，还她对我生命的赐予，也许这是愚蠢的，可是也是勇敢的，因为这是作为儿子的自己，对她那最初，也是最后的，爱。
只要我死去，她就停止不安，就不会一再二再地做错事，我是她抹不掉的生命耻辱。只有死，才让她真正的安心。
对于此，我不再拒绝，恐惧，威胁，逃避，而是选择面对。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我的选择，是留下。”
2017年夏日 杨力绝笔。
……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许久许久，久到烟头灼热地烧了指头，发出嘶嘶的疼痛，这才缩了手。
挪威的森林……
我退回游戏，回头看着自己的书架，这书自己是有的，在中二的时候还很热切过，然而好多年不接触青春小说了，毕竟谁也不能整日郭小四安妮宝贝，工作太忙，世界太近。
打着灯，拎着手电筒，好半晌，我从旮旯里搜出了这本书。
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走到窗台前，坐下，翻开，迎面一段话：
“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忽有所悟似的，蓦然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荧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乎要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了等待风力的缓和，它又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向东飞去。”
风吹得窗帘，呼啦啦作响，书封翻了一个轮回，终页。
尾声：
学生撞车案，终于尘埃落定，方达被判处死缓，李涵贪污受贿，另行审理，杨成不仅赢了官司，还获得上百万的保险费，然而他并不欢喜，虽然已经可以另外买房住了，依然住在那个憋屈的破房子里。
“我总觉得娃还在这里。”
杨成抱着杨力的遗照说：“我一直相信我的娃，他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好了才会……”说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达判刑之后，我去找了一趟方达，带着杨力的电脑。
方达穿着一身囚衣，头发被剃光了，只有一张白净的脸，因为皮肤过于苍白，整张脸似乎也要化入那白色里，五官没有了，只有仓皇的一片白。
她看到我，眼珠子间或一轮，表示是活的，此外再无其他表示。
对于这个女人，我也没多说，只打开杨力的电脑笔记本，进入游戏，打开密码，调开了杨力最后一卷的羊皮卷。
方达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漠然地看着我，我指了指屏幕。
她的眼眸看向了屏幕，慢慢的，眸光开始汇聚，凝缩成一团，终于，肌肉开始抖动起来，抖动得太厉害，以至于我都看不清她是否在落泪。
等了许久，脸上的肌肉终于停止了抖动，再看去，见她的满脸都是泪，像是被水洗过了一般，不过没有声音，而是默默的。
不出声的哭泣，大概才是心里流出来的泪吧。
我点了一根烟，没有抽，而是放在桌角，让它生出袅袅青烟，伴随着方达的泪。
杨力，这是方达欠你的，你看到了吗？
你若是看到了，告诉我一声。
不知哪里的旋风，吹着青烟旋转着。
我一笑。
“把这个东西，给程程看。”
这是方达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
“她这话这是什么意思？”等我出来的时候，冷萱接过笔记本电脑，摇头：“应该不让她女儿看到才对，看到亲人这样，对小孩来说，得多大心理阴影？如果李程程也进入了挪威森林怎么办？”
我仰头看着外面的阳光，夏日烈焰，刺眼：“李程程还有个好哥哥，他会帮李程程走出来的。”
冷萱一怔，忽然释然一笑，歪了歪头，忽然想起什么，正要说话，忽听我的手机响了。
“喂，沈哥哥？”小霞的。
我正要找她，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联系不上你？”
小霞没回话，只道：“沈哥哥，来找我吧，我在西南区304房间等你。”
冷萱在旁边听着道：“是不是在这孩子也有什么隐情？走，开车一起去……”
“冷萱你不要去了。”我忽然粗暴地打断冷萱的话。
冷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眸光的倒影里，是我铁青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