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有了手机,感觉整个人都先进了起来,回到学校连忙报喜给众人,恨不得动用学校的广播。周羽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待到月黑风高之时,估算着黎雪正躺在床上寂寞难耐,编了一条短信,称呼换了五六个:雪雪,小雪,雪儿——最后还是决定叫黎雪:“Hello,黎雪,我是周羽啊,我买手机了,这是我的号码喔!”
周羽按下发送键,手机屏幕上一张信封随即飞走,速度比中国邮政快多了。周羽抱着手机躺在床上期待回音,那手机却像一块铁,没有丝毫动静。几分钟后手机突然振动,周羽浑身的细胞瞬间被唤醒,他查看手机,发现是一陌生号码,告诉周羽,他中了几百万的奖金。周羽恼羞成怒,这几百万奖金还不如黎雪一句话实在,于是把手机甩到一边,倒头睡去。
第二天大早,终于在手机屏幕上看到期待已久的号码发来的短信:“不好意思啊,我昨晚睡着了。你该上课了,好好听讲吧。”
周羽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失落。兴奋是因为黎雪回复了自己;失落是因为在自己寂寞的时候,心爱的人却在睡觉。
他来到教室,发现怀胎一个季度的校服终于分娩了出来。周羽忙把外套换上,深蓝色的外套,肩膀却宽得如同背了两块砖头。衣服摸起来很厚,谁知往寒风里一钻,完美诠释了何为“厚积薄发”。周羽忍受不住寒冷,只能把纽扣扣上,谁知那纽扣更耐不住严寒,拿破仑大军因锡制纽扣而失去天下的历史竟然重演,周羽手一碰,那纽扣就脱了出来。
据说校服是模仿日韩风格制造,结果是画虎不成反类狗。日韩校服能显出女生********的身材,但这校服把胸部臀部这些该凸该翘的地方,一律被推土机铲平,只剩一个肚子像孕妇一般傲人地挺立着。这校服怀胎三月,女生穿上仿佛怀胎十月。
冬季来临,许向华不得不换下沙滩凉鞋,穿上皮鞋。班会课上,许向华眼看全班都换上了校服,说:“过两天,市里领导要来我们学校视察、听课。大家一定要穿好校服,把宿舍整理干净。如果哪里不合格,被领导查到了,我一定拿你是问。还有,公开课时,大家都要积极举手,会的举右手,不会的举左手,听明白了吗?”
校服的分娩,原来是为了迎接市领导的到来。于是制衣厂熬夜加班加点,终于把校服生出来了。毕竟才怀胎三月,都是些早产儿,质量问题是难以避免的。
短短两天,学校改头换面,呈现出空前的整洁,变化速度堪比德国战后重建。校道上的分类垃圾桶终于有了它们存在的价值,可回收垃圾和不可回收垃圾找到了各自的归宿。食堂也不甘示弱,饭菜来一场“加量不加价”的促销,免费的汤水里象征性地漂浮着肉沫,打开水不用刷卡,打饭不用担心被插队。柳镇一中处处弥漫着共产主义的气息。
姜山上课时是班长,下课时是舍长,除了周末,他每天都在当官。宿舍在他的监督下仿佛翻新了一遍——地面能当镜子,窗户干净得好像不存在;原本如泥团般的被子,被他折出棱角;脸盆按从大到小,玩起了叠罗汉;毛巾必须对折两次;牙刷变成向日葵,统一朝着向阳面。
周羽光着脚,依然害怕弄脏地板。他走到姜山面前,说:“姜教官,何必这么认真,意思意思就好了啊。”
“你以为我想啊。我官大责任大,被扣分了我怎么办。”姜山穿上拖鞋,拿起两把拖把,“走,跟我去检查厕所干净没。”
周羽急了:“喂,厕所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啊,张大妈会去打扫的啊。”
姜山不容他争辩,左手扛着拖把右手拖着周羽朝厕所走去。
周羽喊道:“去厕所你也要等我穿个拖鞋啊!”
检查厕所根本用不着看,用闻即可。姜山把拖把递给周羽,说:“跟我打扫一下。”
周羽哭号:“大哥,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姜山没理会他,接了一盆水,自顾自地开始洗厕所。周羽受不了这份罪,正准备离开,却在厕所门口碰到了张大妈。张大妈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拿着拖把在这里干什么?”
隐居在厕所里头的姜山站起身回答:“他和我一起来打扫厕所啊。”
张大妈的诧异变成震惊,说:“周羽会主动来扫厕所?母猪都上树啊。”
周羽装模作样地接了一盆水,说:“是不是不敢相信?这周能给我们评文明宿舍了吧!”
张大妈得知有两人要帮她扫厕所,仿佛天上掉下两个女婿,欣喜万分:“连你这个整层楼最跳的学生都这样了,我能怎么办?给你们每人加十分,这周文明宿舍!”张大妈浑身轻松,离开厕所。
姜山低声和周羽说:“知道我的用意了吧,我早已摸透张大妈来扫厕所的时间了,加了十分爽不爽?”
周羽的宿舍分早已所剩无几,这突然加上十分,意味着自己又有了调皮的资本,他感到自己五脏六腑投地都不足以表达这份感激,必须得肝脑涂地。
姜山的智慧激发了周羽扫厕所的潜能,他干劲十足,抛弃肮脏恶臭,放开手脚干事业。半小时努力下,各种“古迹”被摧毁殆尽,“壁画”和“屎迹”再也寻不到踪迹,蜘蛛的家园被洪水淹没,厕所里的水干净到可以泡面。
第二天中午,姜山挨个宿舍宣布“领导来了”,这消息立刻如惊涛骇浪在整层楼传播,所有人赶忙换上校服外套。周羽整理着鞋子,突然玩心顿起,大吼一声:“鬼子进村啦!”
没人应答他。他深感不妙,抬起身来,果然看到几个肥头大耳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门口。一失足成千古恨,周羽一屁股跌在地上,四肢发抖。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领导从胸前掏出纸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老师,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放我一马吧!”周羽差点没给他磕头。
领导们受到人身攻击,怎能轻言放弃,问向旁边姜山,姜山支支吾吾大半天。这时田振国挺身而出,说:“老师,他叫周羽,羽毛的羽,我们是一班的。”
周羽全身像烈日暴晒下的巧克力,全身酥软地倒在地上,脑里如打开箱盖的蜂群嗡嗡作响,连瞪田振国的力气都没有了。
领导记下名字,在宿舍开展地毯式搜查,不遗漏一个角落,细致程度不亚于警察勘察杀人现场。他们四处走动,东摸西摸,手上干净得没有一粒灰尘,似乎可以把手放到嘴里舔。他们一直没舍得去摸棉被,不知是怕毁坏了艺术品,还是担心手被锋利的棱角割破。
下午的语文公开课,同一批领导坐在教室后排给学生施加压力。许向华皮笑肉不笑地走上讲台,周羽回头看了看那个戴眼镜的领导,祈祷他贵人多忘事,别把那一纸诉状交给许向华。
许向华为了这节公开课费了不少功夫,还讲了两个笑话。笑话讲完台下竟没丝毫反应,可见幽默感是与生俱来的,后天没法养成。周羽全神贯注听着课,领悟到这是一个笑话,带头笑起来,最终全班人笑成一片。
许向华课上提问,周羽急于表现,手都要举到天花板上。将近下课,许向华提了一个难题留给学生课后思考,周羽又高举右手,仿佛扛着炸药包的******。他起立对答如流,拔新领异,惊艳四座,在场人无不震撼。
下课铃响,许向华打乱了生物钟,竟然准时下课。周羽在语文公开课上出尽风头,饱受四面八方投来羡慕的眼光,几年前的场景再次重演,他心中甜得能滴出蜜糖。
周羽主动扫厕所和公开课上让许向华颜面大增,他对市领导不敬的事情最后以一篇检讨告终,免于处分,两次虎口脱险。
周羽依旧过着吊儿郎当的日子。上课时眼睛看着黑板,心却飞上九天揽月;休息时间不休息,成天东搞西搞,宿舍分被张大妈东扣西扣,三天两头上交扣分条。临考前借吴玲玲的笔记突击几天,成绩稳居班级前五。许向华对周羽的态度大有好转,没舍得上报政教处处分他。只要成绩好,排除杀人放火,都是可以接受的。
周羽稳定的成绩,中考后上个市重点高中如探囊取物。他突然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考试的料,而这种自满的态度愈演愈烈。
周羽上了初二,身高如雨后春笋,节节拔高,个头赶超姜山。在姜山的怂恿下,打起了篮球。学校的篮球场就像公务员的工资,虽然少,却依然让人抢得头破血流。这时秦龙军和曾磊便有了用武之地,专门去砸低年级学生的场子。低年级的人敢怒不敢言,把怒气发泄在那只篮球上,往地上一砸,愤愤离去。
有时遇到难缠的,秦龙军默默掏出手机,低语一阵,不多时远方就走来七八个牛高马大的初三年级学生。学弟们更惹不起,只能拱手相让。秦龙军受过几次警告处分,但从不放在心上:“就算老子被劝退,一样能生存。我有老爹。”
也多亏秦龙军和曾磊,一班的篮球梦畅通无阻,每天放学都能逐半小时的梦。周羽虽高,却禁不起撞,能被人轻易撞飞几米开外。即使水平不佳,他依然幻想着有朝一日在乔丹头上灌篮,在科比面前耍杂技,盖詹姆斯几个火锅。
虽然技术有时候不如小学生,但吴玲玲就是爱看周羽打球。
周羽每天满头大汗铩羽而归,吴玲玲都会递上一瓶矿泉水,引来众生嫉妒。有时吴玲玲没来,周羽深感不惯,连篮球是用手打还是用脚踢都分辨不清,篮筐变成移动的靶子,百投不中。
周羽不自觉地和吴玲玲越走越近,但谁都不去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暧昧的情愫,犹如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却又令人神往。
就这样混着混着,初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