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送走姜山，开始等待成绩的日子。中考的分数要经过十多天的煎熬才能出炉。如果说高考决定命运，那中考就决定一半的命运。对改卷老师而言，他们手里握着莘莘学子一半的命运，不敢胡来。中考的改卷流程就像打官司，有初审和二审，分数出来已是盖棺论定——但也不全像打官司，因为执行二审是阅卷组长决定的，考生没有上诉的权利。分数多少是板上钉钉的事，哭爹喊娘也无济于事。
等成绩的日子就像跟女生表白后一样难熬——要给改卷老师评卷的时间，也要给女生考虑的时间。不同的是，表白成功了可以抱得美人归，失败了还能做朋友；而中考成功意味着到重点高中迎接痛苦生活，失败了意味着到一个普通高中迎接生不如死的生活。反正同样是痛苦，迟早要面对，如此一想，周羽倒也释怀了许多。
网络上的中考答案早已横空出世，周羽每次都像抵抗色情网站一般去避开中考答案。更有甚者，考试结束没几天，网上就流传出满分作文和零分作文，周羽明知那是众多网民智慧的结晶，但还是期待能看到自己的佳作，克制不住诱惑点开网站，结果自然是徒手而归。他竭力不去对答案，尤其数学，整张试卷留白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写得像回笼觉一般模糊，只有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有把握答对的基础题。他害怕自己一旦对了数学答案，万一只剩下总分三分之一的分数，后果不堪设想，即使语文考个满分也填补不了这个深坑。
尽管一直劝自己放空，安心等待成绩的到来，但思绪总往那些纠结的事飘来飘去，根本控制不住。睡觉睡不安稳，吃饭吃不香，索性打开色情网站饱览一番，注意力果然得到转移，可见********诱惑之大。
那天终于来到。晚上七点分数准时公布，周羽提前一小时守候在电话机旁，一边握电话一边看电视。新闻联播的倒计时响起，敲响最后一下时，周羽拿起听筒拨打热线电话。
电话那头沉寂许久，响起了女声：“您好，由于现在拨打热线电话的人数过多，请您稍后拨打。”周羽不禁感慨现在新闻联播不仅内容虚假，连倒计时都虚假了，不仅考试要争过独木桥，查分数也要如此。
折磨了电话近两小时，那根细小的电话线终于轮到了自己。电话每分钟收费三元，所以那头的女声尽量拖慢语速，废话连篇，看来说废话能赚钱的，除了领导就是中国电信了。周羽输完准考证号她还要复述两遍，颇有中考时他身旁考生的风采。
电话终于切入了正题，周羽把耳朵和听筒零距离接触，害怕听错。电话那头完全不在意考生紧张的心情，语速依然缓慢地前行：“您好，您的准考证号为——，您的姓名为周羽，您的中考成绩如下——”周羽感到自己的心脏即将破喉而出，屏息聆听。
“语文114，数学82，英语98，物理94，化学92，政史89。总分569。您的最终成绩将以分数条为准，若——”周羽连忙撂下电话，通话时间显示3分58秒，暗自庆喜省了三块钱。
十多天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周羽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垮，躺在沙发上一身轻松。
周羽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数学改卷老师万分感激，他做过最理想的计算，把写上去的题以全对处理，封顶78分。兴许改卷老师连写的“解”字都给了分数，或者是他们改卷的地方有空调，以至他们心情大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把快乐慷慨分发给众考生同享。周羽恨不得登门道谢，甚至以身相许。他突然想到有句话如是说：有时候一个陌生人的善举可以让你感动好几年，而家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了你十几年你却认为是理所应当。
周羽立刻跑下楼到烟店里找到周大龙，喊道：“爸！成绩出来了！”
周大龙手一抖，夹在手里的香烟掉在裤裆上，他忙起身问道：“考得怎么样？多少分？”
“569！”
周大龙愣了一下，毕竟是生意人，对“9”这个数字极为敏感，说：“差一分就570了啊，有点可惜。不过也很好了，比模拟考高出十多分啊！好样的，看来老子没白养你这个儿子！”周大龙喜笑颜开，把地上还剩一半的烟踩灭，重新点燃一支，大口吸起来。
“那我上楼了，我去问问池天考得怎么样！”周羽说罢跳着上楼，楼梯被踏得啪啪作响，摇晃不止。周羽达不到改卷老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崇高境界，他的快乐要建立在楼梯的痛苦之上。
周羽敲响隔壁家门，池天爸爸开门，周羽瞥见屋内池天和他妈妈正拿着电话疯狂敲打按键，明白了一切。
他问池爸：“叔叔，还没打通电话呢？”
池爸摇头道：“太多人打了，老是占线。你先进来坐吧。”
周羽进屋，池天头也不回，盯着电话要望穿秋水。
池爸问周羽：“你知道成绩了吗？考得怎样？”
“569分，还不错，超出我预算。”
“恭喜你了！”
池天突然大喊：“通了通了！”声音响彻整栋楼，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厕所疏通了。池翔连忙按下免提键，要和全家人一同见证这激动人心的时刻。电话那头的语速让池天好不痛快，周羽拔刀相助，说：“先按1再按2，可以跳过废话。”池天照做，直接跳到了输入准考证的环节。
女声开始播报成绩，周羽听到他语文考了105分巴不得跳起来羞辱他，重演一遍当年写作文完胜他的场景。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都三年了，周羽越往后听这个想法渐渐被埋进深土。
“数学117，英语115，物理98，化学97，政史80，总分612——”没轮到自己羞辱他，电话那头就把自己羞辱得恨不能挖地八尺自埋。
池天挂下电话，转头对周羽说：“你考了569啊？很不错了，我们老师估算了一下今年市重点高中的分数线，550左右，我们应该能在同一个高中！”池爸抄起手机打给朋友报喜，池妈冲进厨房抄起大勺准备做一顿丰盛的夜宵。
周羽问池翔：“你知道苏晓樱的成绩吗？”
“不知道。正准备打电话问。”
“那你打吧。对了，顺便问下黎雪的成绩，她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嘛。”
“你不要刻意加上‘顺便’两字好吗？谁不知道你居心叵测？你预谋已久了吧？”
周羽尴尬笑了一声，说：“别管那么多。你忘了小学四年级，你偷小卖部豆奶的时候我是怎么救你的了？”
“你这真是穿越时空的旧账啊。”池天说罢拿起手机拨打苏晓樱的号码。
周羽准备打给吴玲玲问情况，她先行一步打了过来，周羽接通电话，吴玲玲劈头就问道：“你多少分？”
“569分。你呢？”
“真低。我整整比你多了——两分！我571分！”周羽透过电话可以听出吴玲玲激动的心情。
“你还不是要跟我一个高中，多两分又怎样，自豪什么，有用吗？”
“猪才会跟你一个高中，猪才会跟你比——”电话那头停住，似乎那个词从女生嘴里说出来欠妥当，周羽接过话头：“比翼双飞！”
周羽这时五官齐用，嘴巴说着话，左耳听着吴玲玲，右耳听着池天，鼻子闻着厨房飘来的香味，眼睛观察池天的表情，眉毛做着自己的表情。看到池天挂掉手机，周羽准备和吴玲玲道别，两人就谁先挂电话的问题争论不休。这问题的难度不亚于“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答案众说纷纭，但只要男女共同面临这个问题，男人只能妥协。池天向周羽使了个眼色，周羽于是认输，挂掉手机，问池天：“情况如何，乐观否？”
“苏晓樱612分。”
“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跟苏晓樱的分数又他妈一样！******缘分啊！你还敢说是巧合吗，这是天作之合啊！”
“说我的重点！”
“黎雪603分。”
周羽连忙把自己的分数和黎雪比较，渴望寻找两个分数里的共同点，挖掘隐藏其中的缘分。周羽对着两个分数加减乘除，根号开了几遍，可那缘分就像树丛里的变色龙，藏得极深，完全不像池天和苏晓樱，缘分一眼便可看破，周羽只好看破红尘——他和黎雪的分数没有缘分。
池妈把夜宵做好，鸡鸭鱼肉俱全。周羽闻到香味，红尘立刻被抛到脑后，拿起筷子，假装礼貌地对池爸池妈说：“叔叔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池爸点点头，还在电话里到处报喜，唯恐天下人不知。池妈说：“都多少年的邻居了，还说这种客气话，好好吃！吃不饱别离开我们家门！”周羽对池爸池妈礼貌过后，对面前的食物就没礼貌可言，脸都要扑到菜碟上，基督教徒看到此情此景肯定恨不得把周羽钉上十字架。
周羽随即问了姜山和张承的分数，两人比自己低了二十分，可能要从此分道扬镳。
各个高中的分数线还要过两天才能划定，周羽听过池天的话，感觉十有八九能进市重点，彻底松懈下来，躺在床上深舒一口气，似乎初中三年的生活都融进这口气里，喷向空中再也吸不回去。
池天老师的估分明显低估了市重点，最终的分数线划为567分。周羽惊险压线，险胜两分，如获大赦。填报了市十六中，得到录取的通知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