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暗香从小丫头的手里接过茶，弓身捧给老夫人。
老夫人许久不曾见这丫头了，乍一见到，分外亲热，一把拉住暗香的手，“丫头，这许久也不来看我，敢情是有了新主子便把旧主子忘在脑后了？”
暗香腼腆地笑了笑：“哪能呢？老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老夫人打量着暗香，分别数月，这丫头脸上的肤色越发的好了，白里透红，像极了熟透了的水蜜桃。她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衣，紫绡翠纹裙，挽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上，斜插着玛瑙镂空发簪，手腕上套着玛瑙如意镯……。“你在那府里可好么？”
暗香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王妃主子待奴婢真的很好，老夫人瞧，奴婢这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王妃主子赏的。”
老夫人轻哼了一声：“不就是让你穿戴着装装门面，博博她的良善之名？”
暗香一愣，她不明白，今儿之前，老夫人对王妃主子，那真叫一个好，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没有这般疼爱。
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一路听来，王妃主子似乎成了老夫人的肉中刺。
老人家有些不信，看首饰的成色，瞧衣裙的质地，就算大方如自个，也舍不得将如此上好的东西赏给下人。佟嫣然如此慷慨，不就是想在自己的面前充充面子，装装好人？转过身，暗香身上头上的劳什子，还会留在她的手上么？
佟嫣然她，对一个丫头捧，对一个丫头打，她这样做想干什么？
“老夫人，王妃主子无论对谁，那都是真心的好。”暗香恂恂不安地瞧着一脸阴郁的老夫人，悄声道：“奴婢瞧着，老夫人似乎在跟王妃主子置气。老夫人若不嫌奴婢蠢笨，就请老夫人告诉奴婢原因，也好让奴婢为老夫人排解排解。”
老夫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怀疑儿媳妇腹中的孩子不是南宫家的种，这样的话能说得出来么？
便拿浮香之事来搪塞：“跟外人有啥可生气的？我生的是从自己的肠子里爬出来的那个不孝子的气！这事也不用瞒你，你在那府里，事情的原委定然是亲见的。我且问你，浮香到底犯了啥大不了的罪，落得被人变卖的下场？”
武王殿下与佟嫣然对视一眼，面露难色。老夫人虽是在跟暗香说话，可话里话外，哪句不是针对他俩？
这老太太是哪根筋搭错了？
暗香转到老夫人的身后，一边灵巧地按摩着老夫人的肩头，一边柔声道：“奴婢与浮香，五六岁上便来到老夫人身边，可以说，除了不是一个爹娘生之外，别的跟亲姐俩没啥两样。浮香比奴婢聪明，口头上又尖利，所以，更讨主子们喜欢。只是，浮香自打武王府后，性情大变，总喜欢端起架子，跟这个吵，跟那个闹，弄得大伙儿都不待见她。奴婢私底下也曾劝过她，可浮香牛耳不听，反而与奴婢生分了不少。那一回，她闹得实在不像了，王爷一生气，便将她送到携风山庄去思过。没想到，浮香妹妹既便如此，仍不知收敛，在携风山庄闹得人仰马翻。王爷一气之下，便将她配了人。老夫人，浮香这事也怪不得王爷与王妃主子，实在是她闹得太过了些。”
老夫人听着听着，便扭头看着暗香：“你竟为主子开脱起来，在背后说起小姐妹的坏话。丫头，你不善言语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今儿这番长篇大论，定不是你的心里话，怕是有人先给你垫了底罢？”
暗香苦笑了笑：“老夫人，并不是奴婢背着人在讲浮香妹妹的坏话，而是把事实讲给老夫人听，也无人事先给奴婢垫了啥话。奴婢说了这么多，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我便不信了，你俩到武王府才多久啊，浮香便变得这般各色？”
武王殿下冷着脸插了一句：“这只能说明，那丫头太善于伪装！”
老夫人虎起眼，喝道：“我没跟你说话！”
老候爷见他们母子俩闹起来，早寻个借口躲了出去。
管事娘子也叫走了堂前侍候的丫头婆子，顺便请奶娘出去喝茶吃点心。
偌大的前堂，就剩他们四个人。
“老夫人，王爷也不曾亏待了浮香。给她寻的那个人家，虽是农户，家里却有良田数十亩，还有茶园竹山，小日子过得挺红火。浮香嫁过去，定不会受苦遭罪。”
就算如此，老夫人仍不爽。因为，武王殿下此举，将她打算了十来年的计划给打破了。
老夫人让暗香在眼前的小杌子坐下，目光，从她的身上又转到了武王殿下的身上。
看见儿子越来越向佟嫣然的身边靠，看见他俩用眼神在交流……。心中的那股气，化作了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言语！
老夫人竟当着人，径直问武王殿下：“浮香既走了，我便放下不追究了。我且问你，接下来你如何安排暗香这丫头？”
武王殿下梗了梗脖子：“她是母亲的丫头，母亲若想叫她回来，儿子无不愿意！”
暗香垂下头，揉搓着衣摆。
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儿子聪慧过人，她才不相信儿子听不懂自己的话呢。
便有些气恼，提高声调：“没错，是我的丫头，所以，我有权安排她的归宿！”老夫人顿了顿：“娘有意将暗香给你当屋里人，你没意见罢？你们今儿回去就给她开了脸，作房里人！”
武王殿下也不顾暗香就在眼前，直通通地回绝：“我早已说过，我只守着我的娘子过这辈子！母亲是念佛之人，一心向善，总不至于要误人一生吧？”
老夫人便看向佟嫣然，似笑非笑道：“这类事情，理当正妻作主。武王妃，将暗香给你男人当房里人，你可乐意？”
自然是不乐意的，可佟嫣然不能如此说。
便强笑道：“多一位姐妹共同侍候武王爷，儿媳自当是乐意的。”
武王殿下便冲佟嫣然发火：“你乐意？那好，你领回去，给你当房里人！”
佟嫣然咧了咧唇，想笑，又不敢笑。这家伙还真能说，让暗香给自己当房里人。自已是男人么？自己可没有特殊的嗜好！
暗香虽垂着头，虽看不见各人的表情，可武王殿下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落进了心底里！仿若扎进一枚枚绣花针，看不见的疼痛，从心口处向七筋八脉蔓延！她不否认，与浮香一样，自打得知了老夫人的心思后，她同样怀揣着美梦，希望有朝一日当武王殿下的女人！武王殿下如此俊美优秀，是龙翔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想嫁给他的女子，真可以用填山倒海来形容。愿意当他的女人并不可耻……可是，得让他心甘情愿地娶自己啊。
显然，武王殿下是一百个不情愿。
既如此，自己何不自动，也免得如此难堪？
暗香扑通一下跪在老夫人的身前，重重地瞌了三个响头，然后含羞带悲地说：“老夫人，奴婢不愿嫁人，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候王妃主子！”
“胡说什么？一个女子哪能不嫁人，你想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么？”
“老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老夫人身边的那几位老嬷嬷，她们不是过得很好么？”
佟嫣然上前搀起暗香，心里百味杂陈，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假如，老公是可以分享的话，爱情是可以同享的话，她真想劝武王殿下留下这丫头！“你起来。暗香，你是个好姑娘，我不会耽误你的终身的！”
暗香执意不肯起来。
老夫人马上抓住契机，冷笑道：“还是我的媳妇儿贤惠！你既不愿耽误暗香的终身，那就劝你的男人接受这丫头！”
武王殿下见娘又把矛盾指向佟嫣然，便上前护道：“她劝也无用，个人的事情个人作主，既便她是我的嫡王妃，她也作不了我的主！”
佟嫣然感激地看了武王殿下一眼。
好男人就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刻顶着雷上。婆媳关系的好坏，与中间的那个男人有至关重要的关系！现代社会流行一句话：一等男人调和，二等男人逃避，三等男人受气，四等男人加入战队。
此刻，佟嫣然想加一句：特等男人会替老婆顶雷！
就如武王殿下这般。
见儿子半点也不让，且处处护着他女人，老夫人更来气了，拿出了杀手锏！“这事容不得你作主，老娘说了算！我就不信了，怀胎十月生了你，又养你这般大，连这么点小事都作不了主！”
武王殿下正要开口，佟嫣然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揣着火，转身离开。
暗香的心，已沉入谷底。
她勉强笑道：“奴婢日后还想回到老夫人跟前梳了头发当嬷嬷呢，没承想，老夫人如此讨厌奴婢，执意要将奴婢给人。老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执拗，但有句话要先说给老夫人。老夫人若执意要将奴婢给人，奴婢也不敢不从。但离了安阳候府，奴婢一头撞死在石狮子女上！奴婢说话算话，不敢胡乱发誓！”
唉！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亲自扶起暗香：“你这丫头，我也是为你的将来打算啊，偏你这般的不领情。”
“多谢老夫人。在老夫人的身边，比哪都好。”
“真是个傻丫头！真不知前世咱俩结了啥缘分。”
“善缘啊。”
嘿嘿……老夫人终于咧嘴笑了。只是，这笑容只绽放给暗香一个人。
佟嫣然也吁出了一口长气。
暗香，算是给自己与武王殿下解了重围啊。
至于老夫人给谁笑，那倒无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