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媚然在颐养堂等得火起，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帘外传来了一声：“主子，二小姐在屋里等主子许久了。”
“哀家这不是紧赶着回来了么？”
襄王妃的声音虽如往常一样，可佟媚然却从中听出一丝不悦来。
顿时气上加气。
也不等丫头来掀帘，自己猛地掀起，火气挺冲，“若是慢赶，我是不是得留在你这儿用晚饭了？”
襄王妃隐隐地咬了咬牙，当着满目的丫头婆子，她忍了又忍，上前携起佟媚然的手，笑道：“女儿留在娘亲屋里用饭，这再正常不过。想你小时候，每每吃饭的时辰便闹，闹着奶娘带你来娘这里来吃饭，要不然便不肯吃，”
佟媚然夺过话去，狠声道：“废话还是少说罢。一口一个娘亲，你是谁的娘亲？我竟看不懂了！”
襄王妃只有叹气的份了。
自打女儿吐出第一口血后，襄王妃便刻意的忍让与迁就。再咋说，就算是天底下最恶的魔鬼，可心底的那缕对子女的疼爱还是有的，虎毒还不食子呢。毕竟是怀胎十月才生了她。生她的时候，脐带绕着她的双耳，差点一尸两命。
虽然，有时候也被她气得七窃生烟，恨不得她马上在眼前消失。可这个消失，不是指死亡，而是尽早把她嫁出去！
可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佟媚然的性情便在一夜间变成了如此这等泼妇的样儿。十七年的辛苦养肩与培养，就这样毁于一旦。之前，襄王妃常为有一个美貌绝色，言谈举止尽显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儿而觉脸上有光。尽管，她自然知道，女儿有两面性，当着众人是一面，背后又是一面。可又怎样？只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能保持着那份高贵文雅的淑女范儿，人后管她是人还是鬼？
现在可好，佟媚然已不愿再费力伪装了，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不顾脸面，不顾亲情，不顾礼义廉耻……。襄王妃自己都觉得，这小冤家对头啊，跟自己越来越像了。
“二丫头，今儿娘的小厨房做了五仁的桃花酥，你最喜欢的。正要着人给你送去呢，你反到过来了。走走，尝尝鲜去。”襄王妃拉着佟媚然便走。
佟媚然冷眼扫了襄王妃一眼，讥讽道：“我可没你这份闲心尝啥鲜！多大的年纪了，还打扮的如此点眼，是想和我竞春分色么？也不去照照镜子，就算你把天底下所有的水粉胭脂都抹上，那也遮不住满脸的细褶子！依我说，老人便得有个老人的样子，别弄成这付鬼样子，让人笑话死！”
今儿心情好，又是去见想见的人，所以，襄王妃将自己刻意的往年轻的上头去打扮。外穿镜花绫披帛，内着锦茜红明花抹胸，下是一条曳地飞鸟描花长裙？。一步一摇，如水泛波，修长的体态，玲珑有致的腰身，背后看去，年纪绕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襄王妃的面孔，微微泛红。眼里，却冒起了火星。这个真真是冤家对头啊，自己哪疼她便往哪戳！
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家！
下个月，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冤家给嫁出去，早了早好。
“小姐言重了，主子底子好，肤色又白又嫩，不知情的人，都道主子还不到三十岁呢。正是花样年华，哪能算老人哪？”身后的屠嬷嬷见主子窘迫之极，又无法发作，便上前替主子解围，“奴婢这老树一般的皮囊才能称作老人哩。”
佟媚然瞪了屠嬷嬷一眼，看向她的身后，皱着眉问：“迎月那死丫头呢，她没跟你们一块回来？”
襄王妃故作惊讶：“迎月？她不是你的丫头么，咋会跟娘亲在一起？”
屠嬷嬷也笑道：“迎月姑娘可是二小姐跟前最得力的丫头，时刻随着二小姐。奴婢刚还纳闷呢，怎的光瞧见二小姐不见迎月姑娘了呢？”
这死丫头，又不知上哪野逛去了。哼，以为爬上特等丫头便万事大吉了？姑奶奶抬举你，你便是人。往下踩你，你****不如！
心里藏着事，也顾不得多问，扭身进了屋。
“娘，今儿是几？”
襄王妃刚进屋，佟媚然便冷下脸问。
襄王妃不明就里：“今儿是三月二十三啊，咋啦？”
“你还知道今儿是三月二十三啊？我以为你成日和丫头鬼混，都忘了日子了呢。”佟媚然黑脸黑嘴，抢白道。
襄王妃便生了气，冷下脸来：“胡沁啥呢？当着下人的面一点都没有一点嫡小姐的样儿，我算是白****一世的心！”
屠嬷嬷看看老主子，又看看小主子，涎着笑：“小姐真真是委屈了主子了。主子统管着偌大的襄王府，大事少说有一二十件，小事不算也有百把件，件件都得她老人家操心，主子哪有那个闲工夫闲心与丫头鬼混？再说，主子是何等尊贵的人，怎可能与下人们混在一起？二小姐说笑了吧？”
“你给我闭嘴！”佟媚然怒道：“本小姐和娘说话，哪轮到你这个死奴才插嘴？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屋去！”
屠嬷嬷的脸顿时火烧火燎。跟着襄王妃这样没人性的主子，虽说朝不保夕，时不时的要受打挨骂，可是，离了襄王妃，满府里上百个奴才便随自己处分与使唤，在众下人面前，自己俨然便是二等主子。
屠嬷嬷自觉受伤了。
垂头退了下去。
眼见得门窗四合，屋内陡然暗了几分，襄王妃将窗帷拉开一道缝，头也不回：“一大早便气成这样，二丫头，又出啥事了？”
“啥事？”佟媚然尖声反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今儿是几？”
“你就是问上百遍千遍，今儿还是三月初三啊。”
“好！”佟媚然咬着牙：“看来你脑子没坏掉啊，日子倒是记得一清二楚。那我再问你，离下月初三还有几日？”
襄王妃这下全明白了，她将桌上的红漆食盒打开，端出一盘喷香的糕点来：“整整十日。来来，尝尝，还是热的。”
佟媚然伸手一挡，差点将细玉绘缠枝莲图案的盘子给推落！“你的心是长歪了还是被狗吞吃了？明知道只有十日了，可府里啥都没准备，武王府那边也没动静！亏你还是我的亲娘，竟如此轻漫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
襄王妃嗨了一声，拉过佟媚然，将她的打算细细地告诉了一遍，未了道：“且等两日，五丫头一断气，娘这边马上派人知会安阳候老夫人，让她派媒人过来。女儿啊，你且莫急，安心将养身子，娘这头都统筹安排好了。下月初三，准时让你出阁便是。”
佟媚然吁出了一口粗气，脸色渐有些回暖。
也无心与老娘话家常，扭身便出了颐养堂。
扶着小丫头子回到迎风阁，却没见到迎月的身影。佟媚然刚想发作，却见迎月捂着一块大布巾从厢房那头跌跌撞撞地过来，跑到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佟媚然的跟前：“小姐……。”
佟媚然皱了皱眉：“做啥？要唱大戏啊？装神弄鬼的？”
迎月一下子取掉布巾。
佟媚然一看，吃惊地瞪圆了眼：“你脸咋啦？想在脸上开颜料坊？”
迎月边磕头边哭道：“求小姐替奴婢作主啊……。”
“说，到底是咋回事？”佟媚然沉下脸来。自己的丫头，自己咋处置都可以，别人，哪怕动一个手指头都不许！
迎月便哭道：“小姐让奴婢去追屠嬷嬷，奴婢随着屠嬷嬷在后花园找到了王妃娘娘。也不知咋了，王妃娘娘一见奴婢便很生气，打了奴婢一下。主子心里不爽，随手打了奴婢一下，奴婢半分委屈也没有。偏屠嬷嬷仗势欺人，完全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上来便打了奴婢几十个耳括子……。”
屠嬷嬷？
想起方才在母亲跟前，屠嬷嬷那付护主的嘴脸，佟媚然脸色铁青，猛地拍了一下炕桌：“打狗还看主人面呢，她个狗奴才，竟欺到本小姐的头上来了，她真是活腻味了！来人！”
迎月及时劝阻：“小姐，收拾屠婆子有的是机会，且把她撂一撂，咱们眼前不是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么？”
唔，这丫头还算识大体。
佟媚然将自己的胭脂水粉递给迎月：“起来罢好好拾掇拾掇你的这张脸，别让人看出来丢本小姐的脸。”
迎月心头一喜，赶紧站起身来。心底里暗说，碧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不能全照着你说的做。你先前不是说过嘛，要磕睡递枕头？现如今，二小姐最大的磕睡便是她的亲事。其他的，都是小事。二小姐心烦着呢，若在这个时候絮絮叨叨地尽说自己的委屈是极不合时宜的。
适可而止的道理，迎月是懂得的。且放屠老婆子一马，等小姐嫁进了武王府，自己做为陪房丫头，日后很可能被武王殿下收房被纳了妾，到那时，有啥仇不能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迎月相信，自己根本不用十年的时间。
刚才，在出后花园时，迎月迎头遇上了碧水。与碧水一通哭诉后，碧水道，必得跟二小姐言明实情，再找屠婆子闹一声。要不然，那老婆子日后更是要爬到你的头上去。
迎月担心：“二小姐若找王妃娘娘对质，岂不让王妃娘娘更是将我恨之入骨，那我将来如何在府里再待下去？”
“你不是有二小姐撑着腰么，连王妃娘娘还怕二小姐几分呢，你担心什么？依我说，趁这样的好时机，先把屠老婆子给收拾喽。给你自己报了仇，又替我们大伙出了气，大伙儿定在背后说你的好。”
见迎月痴痴的，佟媚然便又不耐烦起来：“刚还巧舌如簧，这会子又成哑子了？”
迎月在佟媚然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佟媚然一愣，迎月的主意竟然与老娘的主意不谋而合，不同的是，老娘要等佟嫣然断气后才派人去安阳候府。而迎月则说，时间不等人，得马上派人将佟嫣然将亡的消息告诉阳候老夫人。
“小姐，反正那五小姐早死晚死都是死人一个，咱们何必在死人的身上耽搁时间呢？那武王殿下可是香饽饽，满京城有多少女子盯着他呢。万一被人钻了空子，咱们岂不是连哭都找不到坟头？王妃娘娘的计划虽也不错，但老主子她要操心满府里的大小事情，千头万绪。万一被啥耽误了小姐的亲事，小姐岂不是冤大发了？这事早做晚做都得做，奴婢觉得早做为好，以防夜长梦多。”
佟媚然有脑海里，突然莫名地闪过了金锁的面孔与方才老娘那不伦不类的装扮，心里便涌起别样的滋味来。
“唔，你虑的还是有几分道理。”沉头想了想，佟媚然决定照迎月说的做。
“可派谁去为好？”
迎月似乎早就想好最佳人选了，张嘴便道：“小姐的奶娘，尚妈妈，她的侄女儿不是在安阳候府老夫人跟前当差么？之前，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老夫人才见了小姐几次面不是？”
佟媚然哦了一声。没错，去年春季，两府女眷在郊外踏青遇上，尚奶娘有心安排，经那俏丫头引见，佟媚然见到了武王殿下之母，安阳候老夫人。佟媚然一心爱慕武王殿下，自然在他的母亲面前百般的迎合讨好与展现。果不其然，在环肥燕瘦的环绕中，老夫人一眼便相中了佟府二小姐。
“赤眉白眼的，也不好公然派奶娘去见老夫人吧？总得找个啥借口。”
“这简单，那老夫人虽是脂粉队里的巾帼英雄，却如平常女子一般，喜爱女红绣活。小姐何不让尚妈妈将四小姐送给小姐的那几件绣品转送给老夫人？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又替小姐扬了贤慧的名声。”
佟媚然点了点头，“哼，看你计划的如此周全，倒好象偷了许多汉子似的。”
迎月脸一红，委屈地撇了撇嘴：“奴婢一心为小姐着想，小姐却这般取笑奴婢。”
“好了，别假腥腥的了，赶紧去办正事要紧。”
“是，奴婢这就找尚妈妈过来商量。”
屋里静悄悄的，唯有美女仕瓶里插着的栀子花暗自吐芳，香气萦绕。佟媚然折下一枝花儿来，举在眼前看，那白生生的花瓣已带了几分憔悴，瓣边微微地泛黄且卷着，一只细小的虫子正从花芯里慢慢地爬出来……。真是大煞风景！
佟媚然甩手扔了，一顿的乱踩。心里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如此周密美好的计划，不会半道出啥意外吧？
近来发生的几件意外之外的事情，已让自负的佟媚然坐下了疑心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