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想要救那孩子，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格尔宾用虚弱的声音说着，似乎语气里还透露着一些自豪。
“救那孩子……难道你这是！？”
听到她的这句话，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只要是收容所决定的事情，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
回想起特工的那句话，在看看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女，一切都明了了。
如果组织一定要选择格尔宾活下去的话，那么想要拯救妮娜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以组织无法接受的形式死去，强迫收容所的人改变自己的选择。
格尔宾就是通过这种叛乱的形式，让组织里的人攻击自己，从而达成自己的夙愿。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导致这种事情发生的。”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又怎么可能会去告密呢。
“不是这样的。”
听到我悔恨的声音，格尔宾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就算你不那么做，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结局，都是一样的。”
格尔宾苦笑了一下，似乎没有任何的怨恨。
“你怎么这么傻……”
我心疼地说着。
“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么悲伤的线路。”
听到我的问题，格尔宾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呐，艾露，你知道吗？研究所的那些人，说得都是真的哦。”
“你这是在说什么？”
格尔宾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我有些不解。
“我啊，在以前从来都没有笑过呢。”
“！”
她的话让我回想起了收容所的那些人在背后是如何评论她的。
现在，她推翻了之前说过的谎言，把实话说了出来。
“我从小就是一个天才，自打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和各种高深的书籍打交道，同龄的朋友，一个都没有呢。”
“……”
格尔宾开始讲述起她的故事，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因为我知道，这其中就包含着这一切的真相。
“总是被排除在外的我，为了排解这份寂寞，就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研究与学习当中，久而久之，别说同龄的人了，就连大人们也都开始疏远我了。”
说着，格尔宾的表情变得十分苦涩，她用低沉的语气接着说道：
“从小到大，我就这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这个充满数据与公式的世界里……独自一人。”
说到这里，在我怀里的她缩了缩身体，似乎是感到了寒冷。
“好寂寞啊，好孤独啊，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呢？”
“我不断地询问着自己，可最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最后，放弃思考的我，形成了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性格。”
“因为比别的孩子更聪明，所以被排挤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拥有他人不曾拥有的天赋，所以被人寄于过高的期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把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科研事业，所以成为顶尖的科学家是理所当然的吧？”
格尔宾就像是坏掉了一样重复着听起来就让人心疼的话。
“既然如此，只要是为了科学，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是……为什么，在我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大家反而更加惧怕我了。”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心痛，格尔宾开始啜泣起来，眼泪从她那已经坏掉的双眼中滴落下来。
“好过分呐！我明明是做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被人厌恶的命运呢？已经……没有人再愿意靠近我了啊！”
“不要再说下去了……”
看着格尔宾痛苦的样子，我比起心疼，更多的是自责。
我，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她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擅自地介入她的生活，擅自地揣测她的想法，擅自地质疑她的决定。
这样的我，真是太差劲了。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直在研究的不科学少女，拥有了能发明一切的能力，我以为这是科学之神给我的奖励，可没想到……”
格尔宾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那是惩罚。”
她不情愿地说到，语气里充满了失落。
“对于只知道做理所当然事情的我，降下的惩罚。”
——变成侏儒的样子也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也说不定。
想起那些研究员的话，我的心中突然为格尔宾感到忿忿不平。
“那不是你的错！”
我喊了出来，虽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理由说出口，但我就是知道。
这绝对不是格尔宾的错。
“你才不该承受这份惩罚！你应该活下去，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这些人的错误，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被人赞颂，被人仰慕！这才是你的结局……才对！”
说着说着，我的嘴巴就开始打颤了，讲到“结局”这个词的时候，我哽咽了好久。
因为现实中的结局，实在太过悲惨了。
“嗯，听到你的话，我越发的感觉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然而，格尔宾却突然转变了态度。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的你，不是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结局吗？！”
我质问着她，语气里充满了埋怨。
“不是这样的哦，艾露。”
她的语调又变回了之前温柔的感觉，声音因为虚弱而变得细小。
“我一直都生活在孤独与哀痛之中，可是，把我从这里拯救出来的，就是你呢。”
已经看不到的她努力地撑起自己残破的身体，伸出小小的手，感受着我脸颊的轮廓。
“那个时候，我的家里突然闯进来一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变态先生，他看到我侏儒的样子非但没有感到惊奇，反而露出了像痴汉一般的表情。”
说着，格尔宾笑了起来。
“那个可恶的家伙，完全不顾我的心情，欺负我，捉弄我，还有事没事地就来骚扰我，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是那么得讨厌他，可是……什么时候，我在做研究的时候竟然也会时不时地开小差，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向大门的方向，期待着那个蛮不讲理的坏蛋闯进来。”
“格尔宾……”
接受了她的感情，我越发地难以割舍眼前凄美的少女。
“在这之后，我又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由我创造的女儿。”
她依旧是笑着，笑得那么甜美，一点也不像是濒死的样子。
“那孩子和你一样，从不在乎我的过去，也从不介意我侏儒的样子，只是毫无条件地、毫无保留地爱着我……”
我不知道她此刻看到了什么，只见她那已经死去的双眸变得柔和起来，在黑暗的另一面，是不是正印着妮娜天真的笑容呢？
“我啊，是个理所当然的人呢。”
最后，格尔宾又把话说了回去。
可这一次，从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到悲伤，反而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我会迎来怎样的结局，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反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话音未落，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就在这张美丽的笑脸上，两行眼泪流淌了下来。
“可是呐，有两件事，我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有两件事，是绝对不可以理所当然的。”
她又紧了紧抱着我的双臂，用带着泪痕的脸颊蹭了蹭我。
“一个是你，一个是妮娜，失去你们两个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当作理所当然的！”
“笨蛋……”
因为不停的哽咽而感到疼痛的嗓子，标志着我忍耐的极限。
我就这么哭了出来，紧紧地抱着格尔宾，哭了出来。
“真是个爱哭鬼呢，艾露。”
感受到我的眼泪，格尔宾温柔地嘲笑道：
“自我有记忆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哭呢，不像你，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正如她所说。
我就是一个爱哭鬼。
面对美玲的时候也是如此，除了一直哭之外，就什么也做不到。从那天开始到现在，真是连一点都没有成长过。
“不想让我哭的话就给我活下去啊笨蛋！”
我委屈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无论是美玲，还是格尔宾，都在我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现在，你们一个个地都要离我而去。
除了哭泣，我还能用什么表情呢？
“抱歉呐，艾露，可以的话，我也想满足你的这个要求，再一次自满地拿出什么神奇的道具来，可是……这一次，就换你来满足我吧。”
格尔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体温也逐渐地从她的身体上消失。
“能够遇上你们，我已经足够幸福了，满满的、已经要溢出来了。”
“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天都能抵消过去一年份的不幸……所以，已经足够了。”
她努力地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低语道：
“请让妮娜那孩子，代替我幸福下去吧。”
“……”
在那之后，我就听不到她呼吸的声音了。
”格尔宾……别这样！求你了！别让我遭遇这种事情啊！”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叫喊，对方都已经听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因为爆炸而产生的尘埃云也完全散去。
午后温暖的阳光重新撒在了这片土地上。
格尔宾最后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满足。
——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她的声音还萦绕在我的耳边，一直挥散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