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多看一眼……便舍不得送你走！”
夕阳渐落，余晖透过门窗洒在苍舒和邓玉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依偎在一起。但却十分浅薄。
倦鸟归巢，吟唱出一串叽叽喳喳，仿佛是在提醒他们，天色将暗，时间已经不多了。
邓玉拿起一旁的短剑站起身，脚步轻盈，缓缓走向苍舒。若不是鼻下闻见一丝女儿香，苍舒还真察觉不到她已近在身后。
“你要送我走，却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苍舒回过头，视线却仍是避开邓玉。“入宫之事关乎你的性命，若被徐梁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正好，我也有一笔帐，要跟他清算呢！”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在此孤身一人，如何能对付他？”
“我有你！”
苍舒神情一怔，看着邓玉那如白葱纤细的左手附在自己的肩膀上，心跳震得胸口有些闷痛。
“少君！”门窗上倒映着韩歌的影子，“车马已经备好，各处接应的人也已到位，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知道了，你先出去守着。”
“诺。”
韩歌离去，苍舒悬起的心也慢慢安稳了下来。转过身，看着眼前如此娇弱的邓玉，苍舒的目光中尽是怜爱之情。想说的话有千千万，可惜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生硬的，“走吧！”
邓玉双眸隐隐有泪光闪动，耳朵被动的听着苍舒的违心话。
“如果你真心想为自己报仇，就回到邓国去。”苍舒打开房门，目光驻留在邓玉脸上片刻，随后迈出房门，吩咐韩歌来接人。
邓玉扶着门框，看着苍舒渐行渐远，指甲在框木上刻出一道深印，看不出是怎样一种情绪。
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因为一场国与国间的博弈意外相遇，在邓玉的选择下将自己和苍舒联系在一起，这本算是一场缘。却又因为各自背负的命运不同，立场不一，而只能在苍舒的选择下分开自己和邓玉的距离，最终只能哀叹无份。
他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不舍的话，那让自欺决绝的心又忍不住动摇了。每跨出的一步都如同在踏过刀山火海，脑中却满是和邓玉在一起的时光。看书、论政、下棋、闲聊，一幕一幕轮番排演，每一刻的心动此时都重新环绕在心头，每一份愉悦此刻都再度浮现在脸上，令他眉眼间不觉带着笑意。
够了，这就足够了。苍舒对着自己的心说。有了这份牵挂，他便能在失落的时候得以慰藉，能在孤单的时候守住期盼。他的生命中，也不再只有算计、阴谋和时时提防被害的苦累。有她住在心里，苍舒便能感受到活下去的美好。
这对他来说，或许有些荒唐，他也的确这么认为。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子？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一大堆问题纠缠着他，他却找不到答案。枉费自己积累学识十几载，却对这样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直到流云跑来告诉他，青璇对他有意，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种面对一人而忘失自己的情愫，叫作爱。
他终于明白了，也终于下定决心要送邓玉离开徐国。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比上一次更深刻的痛苦。原来爱这个东西，早已在不经意间深种于心，除不掉，忘不了。
明月初升，天色渐渐压抑。邓玉披着黑色斗篷走出院子，临到门前，又驻足停留，回头望向院内，看着伫立在廊厅的苍舒，一时不知做何表情来应付这场离别，紧蹙的眉头，嘴角却轻轻上扬，笑着，却不快乐。
苍舒也挤出一抹微笑，向邓玉挥手作别，极力演绎着自己的洒脱，但看上去，却好像一个木偶，僵硬，却不能自已。
这样一副无味的画面，在藏身于廊柱后的青璇看来，却能读到那两人的情感在交汇。他们才是同路人，而自己站在苍舒身边，言行举止都不足与之相配。她只适合做一个护卫，替苍舒出生入死，而不是和他比肩而坐，笑谈风花雪月。
苍舒的内心可以住进一个邓玉，难再容下一个青璇。这个，青璇已然深知。所以还是静静的远观，静静的守护吧，这才是她的宿命……
“玉姑娘，上车吧！”门外的韩歌在催促，两匹马儿一同嘶鸣，仿佛也等得不耐烦了。
邓玉脚步前移，视线一直到苍舒的身影被大门遮挡了才闭起收回，向着马车靠近，在韩歌的扶持下登上车。
“走吧。”车门合上，一息轻收轻落，一语像是自说自话。
“姑娘坐稳。”韩歌招手向后面一辆马车和随行侍从招手示意，“启程！”
“驾……”两支小队前后赶马驱动车子，顺着乡里的小路，开始朝深重的夜幕驶去，到了叉路口才分道扬镳。残影渐无，空有蹄声仍在耳边回响。
心上的人再一次离开，苍舒的魂也失了一寸，站在原地发着呆，多年坚持的志向，也在这一刻有些沉沦。
……
宫中，书香阁。
徐梁用长针挑弄着灯芯，好让灯火烧得更盛。徐侯微笑着看儿子贴心照顾，双眼给予他赞赏的目光，随后移向站在堂下的流云。
“都尉此去东夷辛苦了。”徐侯伸手卷起桌案上的竹简，对流云说道：“不仅替寡人探清了黑齿庸的踪迹，联系宗亲收复南岛，还灭了花开落和姜松这两个叛贼。寡人要好好奖励你啊！”
“多谢君上，臣只是照君上的指示去做，至于平叛，那是臣之本份。另外，臣失手毁了二人武魂甲，让君上有此损失，实在不敢领功。”流云嘴上尽量往好了去说。他今天上午才刚回来，还没有到司马府述职。徐侯却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在他和细雨回家的路上派禁卫将车截停。徐侯这么着急见他，应该不单单只是听他讲述东夷的遭遇。最有可能，是为了询问苍舒的事情。想到这儿，流云心里觉得应该为苍舒说点好话，来消减一下徐侯对他的成见。
“如果君上要奖励，首功自然是丞相的，他在东夷领导有方，若非是夷国宗亲的人夜袭大营，破坏丞相的计划，臣等一定会为君上做更大的贡献！”
“哈哈哈……”徐侯笑着抚捋长须，指着流云对徐梁说：“好啊，不贪他人之功，如此无私的臣属，更当好生重用才是！”
徐梁点头称是。流云拱手低腰，向徐侯高呼道：“多谢君上称赞！”
“你说的不错，苍舒的能力寡人一直看在眼里。不过……”徐侯放下手，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着，“他的忠心，寡人却看得有些模糊。需要你来为他证明一下。”
果然是这样，“君上请下问，臣定知无不言。”
徐侯似乎很满意流云的机灵，笑意一丝不减，“两个月前的大业之战中，我军俘获了不少敌方将士。而苍舒却将其中一个强行救走，且不上报，被寡人知道后也拒不交出。看得出这个人跟他的关系定不一般，更何况还是个女子。你今天回到家中，可有见过其人啊？”
流云快速斟酌了一番，此事基本在徐侯的掌握之中，他想知道的，无非是那位女子的身份。但关于这个，苍舒从来不对身边人介绍过，这也侧面说明那女子的真实身份会牵扯出不好的事情。可是自己也不能具实以告，否则就让苍舒蒙上不忠的嫌疑。
“启禀君上，臣见过的！听说与丞相是旧友，所以丞相才会失了体统，仓皇救人。”流云避重就轻，将徐侯的问题含糊带过，但说的也是实情，就看徐侯能不能接受了。
“那你可知此人的身份，以及、她与丞相的关系程度？”徐侯末了还补充一句，道：“哦，提醒你一下，此女子姓邓，是邓国人。”
一听到姓邓，流云和徐梁两人都有些发愣，但关注的重点却不一样。
徐侯的问题变得有些尖锐，流云心知若不给些明确的信息，徐侯可能会迁怒于自己，毕竟他交待过要自己监视好苍舒，如今苍舒的举动偏偏又如此出格，自己也有失察之责。
“君上见谅，丞相对此女子的介绍十分简单，只说是出使邓国时见过几面，又出于是女儿身从军并身负重伤，所以才抢先救下。至于他们的关系，二人以礼相待，并无特别之处。臣又是今天才与那女子相见，所以还没能套出太多有用信息。”
流云将自己知道的，瞎猜的，改编的信息糅在一块，促成这么一段话道给徐侯听。神色强装镇定，但心里却害怕得紧。徐侯是何许人他清楚得很，在他面前自作聪明，那感觉无异无从虎口拔牙。
徐侯父子相视一眼，神情仿佛是在无声交流，心神领会之后，徐侯又看向流云，对他说道：“也是，你才刚刚回到家中，信息不全也是正常，是寡人心急了。”
“不敢不敢。”流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忙为徐侯开脱道：“为君分忧是臣的使命，君上无需自责。”
“呵呵……”徐侯笑道：“年岁不及弱冠，为人却如此老成。你这后生，可真是让寡人喜欢。时候不早了，寡人派禁卫送你出城回家，明日再行封赏。”
流云喜从中来，“扑嗵”一声向徐侯下跪，伏身拜道：“谢君上恩典，臣感激涕零！”
徐侯笑声朗朗，一直到流云退出了书香阁才渐息。“这小孩儿不错，以后应该是一枚经常用得上的棋子！”
这样的评价从徐侯口中说出来已经是非常高了，徐梁却对此有一丝担忧。“他毕竟是受过苍舒那丑东西的恩惠，多少都会护着丑东西一点儿吧？”
“不无可能。”徐侯将桌案上的书简摆放整齐，“如果他只是贪图利益的小人，那也只配做一枚弃子。为父留他活到现在，就是想观其言行，看能否有大用，而不仅仅是想保住赤鬼甲。如今天下稍有实力的诸侯都有争霸之心，而最终能决定胜利的，不是战器，是人才！所以……”徐侯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对自己的继承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为君者当知，御人之术，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徐梁顿悟似的点点头道：“父上言之有理，儿臣受教了！”
徐侯伸手在儿子胸前轻捶了两下，关切的说道：“你还年轻，要学的东西很多，现在正好有实践的机会，为父也是时候放开手，让你去走这条明君的修炼之路了。”
徐梁从这话中听出个大概，心中的欢喜却已经忍不住洋溢在脸上，迫不及待的求证道：“父上，您的意思是？”
“寡人决定出兵讨伐吕国，你为主帅，代父、出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