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吴国因小怨大举进攻越国。越国势弱，将囚犯充军，每十人分为一队，相互用铁链铐在一起，迫为前锋冲杀。囚犯为自保，也为亲族能受到国家赡养，积极与左右协同作战，无不敢死用命，战力与威势竟一时压倒狂傲的吴军，虽然最终全部身死，但也扰乱了吴军阵脚，为越军总攻胜利做出绝大贡献。
越国虽胜，但如此残忍的战法还是被天下所谓的名流雅士诟病，称其法为“九死一生”，渲染成臭名昭著，使得其他诸侯不敢效仿。
如今徐梁重见“九死一生”，而且还是经过改良，让威力更甚从前。打得徐军措手不及，令其不能积极抵御，只能靠重重盾枪阵逼停连环马，再与其近身厮杀。而在这之前，首先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且这还没完，十连骑冲锋过后，紧跟在后头是同样身抹黑色草灰的步军，连绵不绝的从暗夜中杀出，一股脑的冲击尚未结成圆阵的徐军。毫无章法的疯狂砍杀，全凭一股嗜血的气势硬是将徐军撕裂开来，分而击之。
“君上随我退后！”杨怀拉着徐梁的马退开战阵，呼喊着主帅宿卫来保护徐梁。
“奇了怪了，邓军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杨怀不解的问道。
“估计是卫国遗民吧！”徐梁咬牙皱眉，可嘴上却又是笑着，“于合为了打赢这场仗，不惜让邓国背负骂名，逼迫卫人冲锋送死。这份胆识，还真是无人能及呢！”
杨怀疑惑的看着徐梁，大军此刻已经陷入慌乱，身为主帅的他居然还有心情来夸耀对方主将，这人真是心大啊。
“君上快想想办法为我军解困吧！”杨怀劝道。
徐梁冷笑，“哼，还能有什么法？袭营只是诱我出兵的幌子，为的就是此刻半道截杀我军，与我决战。如今两军混成一团，唯有靠勇气来决定胜负了！”
“这……”杨怀心有质疑却不敢明说，徐梁的态度已然表明他是束手无策了。
虽然熟读兵法军略，但战事指挥倚重的是经验。徐梁聪明，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另一方面，在信都城门前有两座山丘，早前被卫军当作协防阵地，邓军占领后便弃之不用了。此刻，于合站在山顶上，观望着远处原野上的星星火光，飘忽如萤，不及地平线上的火海夺目，却紧紧吸引着于合的视线。
“将军！”一名传令兵跑到于合身后，禀报道：“敌骑兵被我方堕马坑阻挡，经受不住两山箭雨，现已退去。另外，前方来报，敢死军连番冲击敌军主力，已经将军阵打散，请求主力增援！”
“知道了。”于合头也不回道：“传令，让全军突击！”
“诺！”
传令兵退去，一旁的偏将激动的上前对于合说道，“将军神机妙算，徐军主力尽出，必能被我军聚而歼之，为公主和死去和弟兄们报仇雪恨！”
“如果袭营能成功的话，那就更好了。”于合摘下额上的孝带，用来绑紧手中的斩马刀。主力大军出征的杀喊声振奋着他的心，也激励着他的复仇之血在沸腾。
“走吧，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
徐梁转头回望，一股莫名的威压让他心里不由得悸动了一下，却听见一阵匆忙的马蹄从暗处急行而来，左右听到的人也都下意识转头望去，见来者是之前追击邓国散兵的骁骑卫。
“太好了，黄金军归来助战，必能大涨我军士气！”杨怀喜不自胜，但徐梁却面相生疑。
骁骑卫队形散乱，完全不像是来助战的，他们也没可能知道主力会在这儿遭遇阻击。现在返程，恐怕也是在途中遇上一样的情形了。
“骁骑卫结阵！”
“冲啊……”
千人骑兵迅速聚拢，只有队尾一人脱离，向徐梁这边驶来。
“主帅！”那名骁骑卫勒马未停，就忙着报告，道：“主帅，我等在信都城前的双屏丘遭遇阻击，敌军提早设置了陷阱埋伏，我们损失不少人马，只得返程回营！”
骑兵阵型像一副枪尖似的猛冲向围杀本阵的邓军死士，接战不久后又立刻退开，明显后劲不足。
“主帅，敌军可能会追杀过来，还请下令后撤！”这名中年的骁骑卫眼神坚毅，并不像贪生怕死之徒。他们都是跟从徐侯征战的老兵，忠诚勇猛，提的建议自然是为徐梁着想。
“但是……”徐梁不禁犹豫道：“如果敌人主力尽出，我军若能一举将其歼灭，那信都便能不攻自破了！”
周围几个副将面面相觑，思考着徐梁这番话。
“我军尚未显露败相，战力比之邓国这群乌合之众依然强劲，诸将何不赌上一赌？”
徐梁说完假借巡视向身边的杨怀使了个眼色，杨怀会意，忙接过话道：“主帅放心，我等必全力与敌死战，扬我大徐军威！”
有人带头表态，几个副将也不端着了，纷纷表示支持。与此同时，信都方向也传来急行军的脚步声，这足以震动地上沙尘的规模，不必猜也知道，来者定是邓军主力无疑。
徐梁激动的一声高呼，“好！本帅愿为前锋，谁愿辅我两翼？”
“我！”
“我！”
众人举手应答，徐梁提起缰绳面向黑暗中晃动的人潮剪影，扬嘴笑道：“那诸位可要跟紧了！”
“驾……”
徐梁猛踢马肚，铁蹄狂纵，一骑绝尘。
“全军跟随主帅！”
“杀……”
令声呼喝，徐国大军立刻脱离当下与死士的纠缠，紧跟着帅旗扑向邓军主力。
冲向了光明的邓国大军气势如虹，积攒了许久的怒火只有用敌人的血才能浇灭。
两股人潮激湍急流，最终撞击在一起。溅开了浪花，扬起一片啸声。然后渐相融合，在余波之下不断晃荡。
每个人都在为各自的理由奋力讨取敌人的性命，在这赤血地狱一般的战场上，死或生都已经由不得自己，即便再努力，砍到刀崩力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突如其来的一剑结束了这满身疲累。躺倒在尸体堆上昏昏欲睡，耳边的嘈杂渐渐消失，安静的感慨着这样也好。只有到这一时刻，人才能真的领悟到，视死如归的含义。
而凭着本事和运气依然存活的人，只能继续杀下去，杀得身染鲜红不人不鬼。杀到不觉天渐亮，不知此时是何时。
人力也终于到了极限，双方仿佛是心有灵犀，默契似的相互退开，退出一条暂缓战事的太平线来，喘一时之息。
残盔破甲已成累赘，崩坏的断刀挑开连线，让身体享受轻松的快感，仿若新生。自觉再战一天也不是难事。反观对面，伫立在尸山之中，躲在白色武魂甲士身后的那美貌男子，逞强的模样掩盖不住他体弱的事实，大概一只手就能把他掐死吧。
一夜的拼杀只剩区区几百人存活，明明人数还多过徐军，竟然也没能将对方全歼。于合不禁一声长叹，摇头苦笑。所幸他们人也不多了，最后拼一把，兴许还有机会得胜。
谁说得准呢……
“怎么，还打吗？”于合解下手上绑的断刀笑问道。
徐梁报以轻笑，“真没想到你们能拼到这种程度，是孤失算了。”
于合从地上拾起一支长枪，反背身后，手指徐梁道：“不取汝之人头，我等哪敢弃战！”
徐梁走到杨怀身前，伸手示意他安心。摘下头盔，伸手拭去脸上沾染的半干血渍，对于合说：“我与将军也算故人，如今得幸重见，还有一事烦请您告知。”
“说。”
“邓玉尚在人间否？”
于合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一下，笑意渐无，半晌才冷冷的回一句：“公主因你而死，你还有脸相问？”
“哈哈哈……”徐梁好笑道：“你奉命送嫁，邓玉是死是活，你自然比谁都清楚。若她是死于我手，邓国却借报仇的名义灭了卫国，岂不是自相矛盾？”
“够了！”于合怒喝道：“只怪公主命不好，遇上你这样的畜牲才招来大祸。你今天必须死，以偿对公主的亏欠！”
“杀了他……”
“杀了他……”
身后的邓军怒喝纷纷，于合提枪翻举，朝徐梁猛投过去。杨怀上前抬手击飞，立刀挡在徐梁身前。
于合愤恨的骂了句，“该死的武魂甲！”
徐梁笑得更加得意，“装模作样，邓玉死没死，你我心知肚明。你们说我利用她谋国，可现在真正利用她的，反倒是你们呐！”
于合一怔，心中急着要辩驳，却又一时找不到说辞。看他这反应，徐梁自知所言不错，邓玉没有死！虽然这个结果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作用，徐梁也似乎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会对这个如此执着。
“这场仗打到这个程度已经没了意义，胜者不胜，败者不败。不如就此罢战吧。”说完，徐梁转身离去，对左右残军命令道：“撤退！”
偏将有些不甘心的询问于合道：“将军，我们要不要追击！”
看着徐军伤残的背影，以及殿后提防的杨怀，再到这满地的尸首，于合强撑的一口气忍不住松懈下来，摇摇头道：“休战，带弟兄们回城吧！”
“诺。”
两支残军背身离去，踏在尸山血海中，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路过同袍与敌人，在死气笼罩的阴霾中寂静不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