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寿捂着伤跑到通道边，这一人多高，四人宽的破洞前，看着底下狂风大作。身后公孙冶被乌泽掺扶着过来，震惊地拉着殷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殷寿脑后那团盔缨来回飘动，转头对公孙冶说：“不知道！”余光处看见前面栈道上的青璇，紧张似的一手将公孙冶和乌泽拦到自己身后，提醒道：“退后。”
青璇双眼注视着下面的那团红黑交错的飓风，完全没有顾及到一旁不远处的公孙冶等人。她心中不停的思考着自己是否该参与进去，而自己的参与又会对这些造成什么后果。
公孙冶也同样顾不上青璇，推着殷寿说道：“别管我们了，赶紧帮鬼王去！”
殷寿犹豫的看了一眼乌泽，乌泽看了看公孙冶那副焦急的表情，想了想，然后对殷寿无奈的闭眼点点头。
“诺！”接到指令，殷寿立马转身跳了下去，快落地时，忙手握反刀插在峭壁中，借此来收住自己落下的速度，然后再跳到地面，抬眼望向那团剧烈的风暴。
而在这风暴之眼中，赤鬼仍在大量吸食鬼王身上的泄出的魂力，这被它当作唯一的胜机，双眼的光芒逐渐变的闪耀锐利。
鬼王双手始终难以推开赤鬼的身体禁锢，它也意识到，没有侍主的自己，力量居然会比之以前差这这么多。再这么下去，自己的魂力终会被赤鬼吸干，虽然这看似很不合理，但是实事正在它身上发生着。一计不行，索性跟赤鬼拼个鱼死网破，外在的伤害对它无用，可它保护的那小子却只是血肉之躯而已啊。
想到这儿，鬼王忙改换策略，抬起右掌直击赤鬼下颚，打得赤鬼头一仰，吸食能力顿时减弱了许多。鬼王一喜，左手忙抽回长枪，从流云体内又穿梭回来，这一阵摩擦伤害，即使流云现在是无意识状态，但身体的重创对赤鬼附甲的稳定也有影响，毕竟它现在与流云是一体同命，一伤俱伤。
这一招果然有效，赤鬼禁锢的力道稍有松懈。鬼王立刻使劲挣脱开赤鬼的怀抱，扬起头猛的朝赤鬼的脑门儿砸去。
“嘭！”二者前额相碰，撞出一串火花。
风暴一下子散开，正在外泄的魂力也都回到鬼王体内。
赤鬼向后倒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殷寿冲到它跟前，举着刀就要劈向地上的赤鬼，却在成事之前被旁边的鬼王一脚踹开。
殷寿踉跄退了几步未倒，不解的看向鬼王。
“多事！”鬼王瞅都不瞅他一眼，冷冷的甩出一句。然后在殷寿费解的注视下走到赤鬼身前。
赤鬼捂着腹部的伤口，正用魂力为自身和流云进行救治，红色中夹杂着尚未同化的黑色魂力的微光凝聚在伤口处。鬼王提枪搭在赤鬼肩上，赤鬼不躲不闪，只管医治。
“你从哪儿学来这一招的？”鬼王冷静的问道，“吸食同类！”
“噬魂盅。”赤鬼头也不抬，慢条斯理的说：“当初将我和龙骧，还有蝮蛇甲的魂力一同被吸入。为了不被轻易消食掉，我便强行吸收它们，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被要你‘融合’掉了！”鬼王庆幸自己的等级高过赤鬼，让自己魂力不至于一下就被赤鬼吸干了。“想不到绝境求生会让你激发这等潜能，如此说来，你倒成为了天下武魂甲的真正克星！”鬼王感叹道。
一旁的殷寿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自己在能吸食魂力的赤鬼手下活命，算是它对自己的格外开恩吗！
“那到不至于，以噬魂盅为例，只有同出一脉的魂力才能融合。”赤鬼说道：“不同脉源的魂力应该会彼此排斥，相互消耗。”
“也是！”鬼王思量道，“锁魂链也是用天下各个灵矿里的破碎矿脉炼成，正是为了能对付所有的武魂甲。”
殷寿有些傻眼的看着这两具魂甲，彼此这么坦诚的交心真的没问题吗？现在明明是敌对关系呀，可这表现的也太过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在叙旧啊，就差一坛美酒了。
“等等。”鬼王一愣，似乎明白了其中深意，问道：“即便噬魂盅消食能力缓慢，但你的魂力也流失了三十年之久，不可能还保持在‘将’级。除非……”
“没错！”赤鬼撑着身体站起来，微光仍在凝聚，腹部的创口已经在渐渐变小，血也不再往外流了。赤鬼用手拨开鬼王架在自己肩上的长枪，正经说道：“你以为我只是鬼将，却不知我在与龙骧大战期间，魂力已经突破限制，晋阶‘王’级！”
二者面对面矗立着，冷风扬起它们的盔缨与披风。
双方一时不知做何言语……
“都听着！”一旁突然传过来青璇的声音，三甲同时转眼望去。只见峭壁的破洞前，青璇正拉弓引箭对着公孙冶和乌泽。“赶紧放我们离开这儿，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乌泽吓得拉着公孙冶，公孙冶倒是一脸从容不迫的表情，笑着对青璇说道：“拿我们吓唬鬼王可没用。”
“大人，您、您先别说话了！”乌泽畏惧的盯着青璇，向公孙冶请求道。
公孙冶扯出自己被乌泽拽着的手臂，继续说：“辛苦多年的试验已经成功，老夫的人生已然圆满，死而无憾呐。呵呵呵……”
青璇松了弦，轻型灵箭直接射在公孙冶脑袋旁边，击碎了岩石，划破了公孙冶的面颊。身边的乌泽吓得大叫瘫坐在地上，胯下渗出的热流湿了裤裆。而公孙冶却仍是面不改色，依然保持着微笑，要不是他那张可怕的脸暴露出他的本性，否则这笑容一定能把他装饰得慈眉善目，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可他越是这么不惧报应，就越是让青璇愤怒。拉弓成圆月，指间弦上生出一支灵箭，而且在不断积蓄魂力。青璇再次冲下方鬼王大喊，“我再说最后一遍，不想让他死的就让开路！”
鬼王那无相的面具硬是挤出了眉头紧锁，半晌才舒展开来，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手中的长枪朝下。
“你们走吧！”鬼王说道。
“王上……”殷寿上前想要劝阻，却被鬼王一眼瞪了回去。
“放了那些孩子！”赤鬼道。
鬼王看着赤鬼，赤鬼双眼透出一抹摇曳的红晕。
鬼王向殷寿招手，道：“放人。”说完转过身要走。
“还有……”赤鬼叫道。
“别太过份了。”鬼王斜眼对赤鬼说道。
赤鬼别过头对殷寿说道：“把我体内小子的双刀还回来！”
殷寿顿了一下，然后朝石窟快步走去，向破洞的青璇大喊，“双方停战，就此罢手吧！”
青璇望着赤鬼，赤鬼点头示意。青璇收起弓箭，从洞口跳了下来，准确的找到峭壁上的落脚点，矫健的左右跃动，然后落到地面，跑到赤鬼身边。
乌泽大喜过望，公孙冶收起笑容，面目平静。
鬼王枪尖掷地，对赤鬼说道：“这一战胜负未分，以后有机会，再一较高下吧！”
赤鬼说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你的选择，必不被容于世。”
“那也是我的问题，就不劳你来费心了。”鬼王说，“走吧，愿你早日找到烈山遗族。”
鬼王迈步前行，长枪化为一道黑烟，飘散在空中。
赤鬼双腿一软，半跪在地上。青璇忙扶住它，慰问道：“没事吧？”
“有事！”赤鬼说：“流云伤了脾脏，失血过多，断了四根肋骨，脑中还有淤血。生命力在持续减弱，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青璇大惊道：“快起来先。”说着就扶起赤鬼，赤鬼左右看了一下，强装成正常样，随着青璇走向基地大门处。
“它为什么会同意放过我们？”青璇忍不住好奇问道：“看得出它并不在乎公孙他们的性命啊。”
“兴许是怕了我吧。”赤鬼答道：“被我的吸食魂力的诡术给吓到了！”
青璇不信，说道：“我看的出来，你吸食的那点份量恐怕对它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它若有心毁了你，仍是轻而易举！”
赤鬼郁闷的笑道：“你这丫头，耿直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你明白么？”
青璇似懂非懂的看着赤鬼，眨了眨眼，道了一声，“哦！”
二者来到大门前，这里与之前看到的石窟入口不同，没有了树林，而是一片草原，草有半人高，一条窄路从大门延伸到草丛，通向远处的群山。
几个守卫的士兵见着青璇和赤鬼，都自觉的避开。五个孩子坐在一辆骡车上，被一名士兵带出来，他手里还捧着白光、斩影两把刀。
孩子们一见到赤鬼，虚弱和恐慌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开朗起来，不停的朝着它挥手呼喊。
“大英雄，英雄……”
在他们纯真的眼中，赤鬼面甲上的狰狞模样并不会吓到人，而是会威慑到真正的妖魔鬼怪。赤鬼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上次享受这种热情拥戴，还是与炎章击退入侵的南蛮黑虎部的时候。它随着炎章一人一骑突入敌阵之中，一往无前，让被劫掠的边境民众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赤鬼握拳，覆在胸前的火云徽号上。“这份殊荣，是属于流云的！”
青璇也被这份深情所感染，安慰似的笑着，对赤鬼说：“浴血奋战之时，你与他同在。这份荣耀亦同属于你！”
赤鬼低头，轻笑不语。
士兵战战兢兢的抱着刀走到青璇面前，别过头不敢看赤鬼，结巴道：“人、人和刀，都在这儿。拿了、赶紧走吧！”
青璇接过刀，士兵见完事了忙退后跑开，对两边守卫说：“快关门！”
“走吧。”赤鬼松驰着身体，拖着步子走到车后，坐到孩子们中间，说：“离开这个鬼地方！”
青璇看着车上的孩子们，这五个就是他们拼了命求来的结果，想起那条血红的溪水，眼前这些，算是他们的运气吧。
把刀放到车座上，青璇坐上前座，一手提起麻绳，一手挥鞭驱赶着憨实的骡子，驾着车子缓缓的朝着前路驶去。
风吹动着两旁的草拂动作响，车辙在泥土上压出两行长长的印迹。
“赢鱼，卸甲！”
“我，卸甲……”
“哇哦……”
一红一白两团光交相辉映，惹得孩子们又一阵欢呼。
鬼王站在断崖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骡车，白缨和披风随风舞动，背后甲上突然显现出一个白色的圆形，外围有流水纹环绕，中间写着一个项字，披风来回遮挡。
公孙冶走到鬼王身边，拱手行了一下礼，问道：“王上，如此随意的放走他们，真的没问题么？”
“与其彼此消耗，不如各留一线，以后总还有再见的时候。”鬼王说道：“准备一下，我们也离开这里吧！”
公孙冶点头道：“是，此地已经被暴露，实不宜久居。我立刻让乌泽通知东夷那边。”
“有劳了！”
公孙冶再行了一下礼，转过身，又回头对鬼王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移步离开。
眼前的迷雾开始退散，白光一线，两线照进阴沉的栖妖谷中，让这片土地，突然有了生命的味道。
鬼王长呼一口气，轻声低吟，声线变得老成稳重。
“我的选择算是对的吗？项忌……”
风声掩盖住了尾音，然后带着一具寒冷铁衣的心里话，逃入浩瀚无垠的天际，不曾犹豫，不曾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