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月，因病我住进了医院的呼吸科。
一室四张床，6、7床已分别住有病人，我被安排在靠窗的8床，而只有近门的5床还空着。
那几天，天气都很晴朗，和煦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子洒进病房，洒在洁白的墙上和洁净的白色被褥上。
6床住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看上去她已基本痊愈，正张罗着出院。7床也是位二十六七的青年，她时有咳嗽、呕吐，直说吃不下饭，但精神还不错。很快我得知她已怀孕三个月，从她的言谈话语中，都洋溢着一位“准妈妈”的快乐和幸福。伺候她的除了她的丈夫，还有她从农村来的一个表嫂。这位四十多岁的农家妇女，性情开朗，直言快语，说小小不然的不要总呆在床上，扭头对7床孕妇的丈夫说：“太阳这么好，没事儿带她去院里走走，要不然不下食儿，咋吃得进东西呀？这人，也是动物不是，动物动物，就得动。”她的一番话把我们都说笑了……
正在这时，又送来一位新病人，这位病人一进来我们立即停住了笑声。因为这个老太太呼吸急促，咳嗽不断。她在5床刚躺下，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险些窒息。医护人员立即给她吸痰吸氧。陪她来的是她（白发稀疏）的老伴，经过一阵慌乱而忙碌，老太太的咳嗽总算缓解了，并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松了口气。
7床的孕妇很随和，主动与老太交谈：“孩子没在市里呀？”老太太说：“一个在国外，三个在市里呢，可谁都指望不上，生孩子还不如生个‘砖头儿’呢。”7床可能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说。她吐了一下舌头儿，快速扭过头不再吱声。
其实是老太太有病心情不好。中午就有个儿子来看她，拿来大包小包的食品，还说不行让他儿子（老太的孙子）来伺候。下午女儿也来了，买的鲜奶、水果等等，还再三劝她爸爸回去休息。直到下午一双儿女才走。7床小声对我说：“已经来了俩砖头儿了。”没想到老太太也听见了，她脸上挂着笑说：“比砖头儿强点儿。”
当老头儿接到出差在天津的儿子打来的电话时，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对老伴儿讲，叫孩子甭惦记，就是个感冒，住两天儿就出院，忙他的吧，甭叫他来回跑。最后还补充一句：“对他说，不要把住院的事对他哥哥说（指在国外的那个儿子）。”
7床出院时，还不忘一个劲儿地夸老太好福气：儿女孝顺，老伴又伺候得那么周到，真是叫人羡慕。
在我和老太各自输液间也互相聊天，得知她原来在东北地质局工作，因老伴家在石家庄，便一齐调到省城，二十年前已改行从事管理，现已退休几年。她的老伴是位技术人员，也戴副近视眼镜，没事儿就坐在床边守着老太，或看报纸。直到医生来查房他才站起来回答问话。最后医生说，最好能把原来的病历和X光片子带来看看。
老头儿对老太太说：“等你输完液，我就回家去拿来。”
老太太说：“还是尽快拿来吧！别误了下医嘱。”
老头说：“行。”他临出门时，又扭头对老太太说：“液体滴完床头有铃儿，一按护士就来了。”老太太没吭声，反倒给我唠叨：“老头子死眼皮，门口有牌子，上面写着责任医生姓贾，他不看，刚才还问我管这个病房的医生贵姓啊？你说他死眼皮不？”我说是他太专心伺候你了。老太太说：“哼！伺候啥，昨天你看见的，他手机一响就朝我跟前跑，明知道我装着黑匣子（心脏监护器）不能接触手机，他倒好，往我这儿跑，傻！傻呗！”我当时看见他接手机后是朝她的床走了几步，很快被她制止。老头听说是儿子来的电话，八成是想让老太太高兴，竟忘了老太太不能接触手机的事了，惹得老太太一直说他傻。老头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老头从家拿回病历后，来病房打个照面儿就急忙去了医办室。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对我说：“你看见了，缺心眼儿，来后也不知道问我去不去厕所，就跟医生没完没了地说起话来。”
“不得等医生看看嘛。”我说。
老太太倒是没反驳，可等老头来病房后，她还是把刚才说给我的话说给了老头儿，老头儿扶起老太太，帮她整理了满头蓬乱的花白头发，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太太向外走，一边小声说：“这不是怕误了下医嘱吗？”他话音刚落，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就听老太太说：“叫你戴个口罩，说几遍了，你不听，就会说没事儿，没事儿，感冒了不是？”
护士来执行医嘱，告诉老太太十二点以后不要喝水吃东西，另外还得憋尿。老太太答应着。护士一转身，老太太就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她老伴或我听的）：“听见了，不吃不喝，还要憋尿，这可难……”
护士忙回来解释：“禁食水是要抽血化验，憋尿是要作B超，要不然影响结果。”老太太连说我知道，我知道。也许她真的觉得护士说得有道理，也许她一直惦记着老头儿感冒的事儿，反正就听她又对老头儿说：“要不你喝包感冒冲剂？叫你多喝水，多喝水，不听！”
老头儿只说：“我没事儿。”
一周后，我痊愈出院了。临走时，老太太说她的腿又有些肿，一天两天八成出不了院。并以长者的语气嘱咐我：“出院后好好休息，注意生活调理。”我谢过她，并祝她早日康复。
第二天下午，我来医院办理出院手续，竟在楼下的操场上，又看见他们俩——那位白发稀疏的老人，正搀扶着他的老伴在金色的夕阳中慢慢走着……
二〇〇六年十二月
